善男信童(127)
静默良久,丰霆艰涩地开口,喉咙像被砂纸打磨过,每讲一个字,就带着几欲渗血的苦楚:“阿寅,我怎么会不爱你,我只是,不想最后留在你心里的是一个歇斯底里嫉妒成狂的可悲样子。”
“最后?我们什么时候就走到最后了?你不是跟我讲,要同我在一起再过六十年。我那个时候没有答应你,你记恨我了是不是?没有啊,我想的,你知道我总爱讲气话,你不能信啊。”沈宝寅简直手足无措了,走过去,在丰霆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丰霆不肯看他,他就两只手环住他的肩膀,脑袋也搁在丰霆宽阔的肩膀上,像只傍枝的鸟雀,紧紧依偎着对方,生疏地哄:“你不要吓我好不好,我最近来找你太少了对不对?今晚上我不回去了,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爱情走到了绝路,怎么会是做几次爱能解决的事情。
丰霆无法再听下去,沈宝寅应该永远高高在上,被别人的爱托在高处,得意洋洋地笑,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卑微地来祈求他不要走。
他那么想和沈宝寅相爱,是想让沈宝寅感到幸福,而不是现在这样,彼此都痛苦不堪,还要往死里去纠缠。
他又让沈宝寅的人生,变得辛苦了。
颓然地,他木桩子一般地静在原地,一副不容置喙的态度。
眼看着丰霆油盐不进,沈宝寅被这份冷漠刺痛,忍不住松开了禁锢着丰霆的手臂,坐远了些,瞪着他,同他对呛:“丰霆,你怎么是这么懦弱的人,遇到一点困难就要退缩?你能不能冷静一点,保持理智。我结婚这件事,真的有那么严重!”
丰霆终于转过脸,面无表情望着他:“无法冷静,不能理智,非常严重。”
沈宝寅绝望地讲:“那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丰霆的面孔冷酷而自私,盯着他,讲:“立马跟她离婚,和她断联,送去哪里都好,钱我来出。再把搬走的东西都搬回来。只要你可以做到,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今日是工作日,离婚登记一整天都可以做,你现在就去,办好离婚,我马上同你道歉。”
沈宝寅哑然了。
丰霆简直能听到自己空荡荡的胸腔中传来悲怆的回响。
他自嘲道:“你做不到,对吗?阿寅,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你非得全要,所以你才会变得这么可怜。我也是。从前我心里想,只要你爱我就好了,什么身份我都不要,只要你可以接受我。现在胃口越来越大,你好不容易接受我,我又想要你爱我,你爱了我,我又嫌你爱得不够深,想要你只属于我,看都不准看别人一眼。贪心不足,最终什么都得不到。”
沈宝寅不知所措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小瞧了丰霆的占有欲,他以为这点寂寞,丰霆一定可以忍受,事实是不能,丰霆只想要他属于他,即使只是名义上的婚姻关系,也无法接受。
那么,前面一个多月的平静,都是丰霆装出来的?
若是如此,那些无人陪伴的夜里,丰霆都是如何度过?
想到这里,沈宝寅心中蓦然一疼,像是被密密麻麻的刀锋划过胸口。他怎么会忘了,丰霆是个极度善于隐忍的人,当初他们在海中落难,丰霆亦是硬生生等到最后,无法再隐瞒,才肯告诉他。
而他居然,又一次地,忽视了丰霆的痛苦。
丰霆的痛苦和煎熬,他居然全然看不出来。沈宝寅在这时才后知后觉,或许真如丰霆所说,他确实,分身乏术了。
他的心里涌出了一阵巨大的惶恐,为了保全丰霆,就必须要同丰霆分离?
沈宝寅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沈宝寅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如,把假结婚的事情全盘托出。
假如这都无法挽留丰霆,那就干脆把况争顶罪的事情一并告知!
米荷肚子里是况争的孩子呀,我怎么可能同她再发生什么?
我是为了你,才如此机关算尽,才备受折磨,谁都可以怪我,都可以离我而去,你不可以啊!你没资格!
一旦丰霆知道他并没有二心,一定就可以原谅他,他们两个人都不会再陷入痛苦,什么误会也都可以冰释前嫌。
想到这里,像个走投无路的末路英雄,破罐子破摔的,沈宝寅甚至阴暗地猜测起来,他满心地把丰霆想得那么高尚,那么笃定丰霆得知真相一定会去自首,说到底只是猜测罢了!
丰霆哪里就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他善妒、霸道、暴虐,甚至连亲舅舅都可以下手,怎么就不能苟且偷生一回呢?
沈宝寅委屈得几近疯魔,真相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呆呆地,他只是又低声下气地讲了些没骨头的话:“你让我变得非你不可,现在又同我讲你打算扔掉我,我不接受。”
他不敢讲的,因为丰霆真的就是那么固执死板的一个人,他有他心中的一套正义,沈宝寅不敢去赌,他可以违背良心瞒着丰霆叫况争去顶罪,丰霆一定也心甘情愿承认杀人罪名去坐牢。
丰霆就是永远都做得那么极致。
“阿寅,要落雨了。”动了手术的右侧膝盖从早上就开始隐隐作痛,丰霆静默地扭过头,淡色眼瞳无波无澜,望向了窗外。并没有下雨的征兆,但他就是知道,要落雨了,“你最讨厌下雨天开车,今日没带司机,赶紧返家去。”
外头天朗气清,哪里像要下雨的样子。沈宝寅只当他是在找借口,眼含热泪,抽泣着说:“你要赶我走?”
丰霆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从茶几上的纸盒抽了一张纸,站起身,低头替他擦起了眼泪。那只手依旧还是那样温柔。沈宝寅急忙抓住他的手,捧在自己脸侧,用脸颊去蹭他的掌心,好像一只流浪猫,希冀这个来爱抚他的好心人将他领走。
丰霆一时间顿在原地。
沈宝寅心里一喜,只道他心软了,泪水更加汹涌地夺眶而出,如同外头即将落下的春雨,淅淅沥沥砸在丰霆的手掌心。
丰霆倏然收回了手。
“这处房子,我是落在你的名下,今天以后我会搬走,无论怎样处置这里都随便你。阿寅,不要再为我哭,我这一生都好失败,见你第一面就令你受伤流眼泪,如今要分开,你还是流眼泪。答应我,我们没有做到好聚,至少要做到好散。”
第94章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7)
陆蚕发现,沈宝寅最近有十分的不对劲。
光是在开会的时候走神到被秘书三番两次提醒才知道要发言,本周内就已经发生了不下三次。
最古怪的是这个礼拜三,他循例去找董事长述职,由于刚谈成一笔不错的生意,太过忘形了,于是没有敲门,直接就推开沈宝寅办公室的门,谁料到居然撞破沈宝寅呆呆地坐在那张老板椅里面无表情地流眼泪。
当时他几乎吓得目瞪口呆,正要猫着腰关上门转身离开假装自己从没来过,沈宝寅转过头来,突然发现了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抬手迅速地擦干眼泪,颐指气使地叫他过去,公事公办地问他来干什么。
他神游天外地回答了几句,沈宝寅又问起别的,虽然声音有些喑哑,可是思维极其缜密,全然不像刚才那个脆弱到在工作期间失控落泪的男人。
他忍不住地看向沈宝寅的眼睛,眼眶依旧是通红的,可神色那样自如,就好像他刚才确实是眼花了。
这样的神情,他只在失恋的男女脸上看到过,可沈宝寅,这个可以把全世界男女耍得团团转的狡猾男人也会有为情所伤的一天?难道真如大家所讲,沈宝寅确实是被沈太太死死吃定了?
这简直像天方夜谭。
可它确实发生了。
一开始的惊奇过后,莫名其妙的愤怒涌上了陆蚕的心头。
虽然沈宝寅这个人性格格外地跋扈,人品嚣张,像个剧烈燃烧的火球,有时候甚至会灼伤刺痛一些人,可你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风采过人魅力无边的漂亮青年,你即使无法彻底爱上他,也绝对做不到厌恶他。
舍得令这样一个男人受伤,沈宝寅的这个太太,简直是全天下最绝情的人。即使陆蚕并不是沈宝寅的追求者,可他依旧为沈宝寅感到了无比的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