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145)
陈玉辉面上浮现出一个早有预料的笑,小孩子还是太着急了。
他快速向旁撤步,伸手攥住事先看准的,掩藏在杂物堆里毫不起眼的一根栏杆,猛地转身,准备迎接背后袭来的人——这是他状似无意靠近时,早就计算好的距离,然而,在他背后竟空空如也。
落空的预想让陈玉辉怔了半秒,下意识松开手去看方才声音的来源。可就在他放开池边铁栏的一刹那,脚上忽然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了,一股极大的力量倏地后拉,陈玉辉毫无防备地被拽倒在地,直直朝蓄水池中坠去!
“贺春景!”
陈玉辉在摔倒的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被小朋友摆了一道:贺春景根本就不在地面上,刚才自己听到的脚步声只不过是绳索在地面上摩擦发出的声音而已!
这孩子事先早摆好了绳索套,躲在池壁上握着绳子两端,只等他踩进来,再用体重加惯性将他拉入水池里。
陈玉辉悠然自得的表象直接摔碎,披露出气急败坏的内里。
挂在池壁上的贺春景此刻狂蹬池壁,死死抓着手里的麻绳往下拽,真就拽得二人齐齐摔入池底。
顾不上后背传来的剧痛,贺春景咬了一下舌尖,把快要摔出来的肺重新吞回胸腔里,手上的动作一刻也没停。
他在下落时被陈玉辉一脚踹在心窝上,眼下却咬着牙闷声不吭,铆足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长麻绳穿来绕去,胡乱缠绕几扣。而后他迅速爬起来,找到掉落在地的那副金丝边眼镜,一脚踩碎。
“你!”
陈玉辉也很快反应过来,一边防备着贺春景再对他动手,一边挣扎着想要摆脱脚下的绳子。
贺春景却没再攻击他。
保暖抗风的长款厚实大衣在此刻显得笨重,陈玉辉恼怒地甩脱了它,将这件沉甸甸的衣服丢在地上。他常年待在有空调的车里、有暖气的室内,故而内搭选得都是轻薄修身的款式,脱掉外套时,寒风几乎瞬间打透了内里的毛衫。
不过轻装上阵使他动作变得格外灵活,他屈起膝盖飞快用手去解绳结。贺春景将它们绕得乱七八糟,却并未收紧,与其说松绑,陈玉辉更像是把脚从一张松垮的烂渔网里向外拔。
猛听得哗啦一声,陈玉辉的目光还没来得及从脚下挪开,就被人兜头泼了满满一桶凉水!
“贺春景!”
这回他终于怒不可遏了。
随手在视线模糊的眼前抹了一把,陈玉辉放开声量朝眼前的身影咆哮。
回应他的是冰冷刺骨的第二桶水。
咚!咚!两声钝响,空桶被用力抛出了水池,哐啷啷滚落在地面上。
挣扎在泥泞中的陈玉辉被碎石划了手,低头咒骂了一句,终于解开了一只脚,另一只脚也眼看着要挣脱出来了——贺春景从旁飞掠过来,抓起地上那件大衣几步蹿到池边,将衣领牢牢咬在嘴里,抓着早先留好的一根绳子挣命往上爬。
陈玉辉发狂地追过来,指尖堪堪擦过被收起的绳尾。
完成这一切的贺春景压根再没有力气站起来,他吃力的手脚并用爬了几下,一松劲儿,哐当翻身倒在地面上。
他听到自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脏跳得快要把肋骨冲破。
计划成功了......吗?
【作者有话说】
啊,终于到了上半卷收尾阶段,本话开始,老登含量急速上升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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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恐怖片
陈玉辉从未如此狼狈失态过。
他找遍了池底所有地方,没有任何能够借力爬上去的东西。
在某个角落留有曾经供工作人员上下的爬梯,但年久失修,早都变成这里缺一节,那里少一段的废铜烂铁。
贺春景应当是用绳子上下出入、勘察清理过这个空间无数次,确保里面没有任何能够徒手抓着爬上来的东西。
陈玉辉大怒,在池底咆哮着质问贺春景这是什么意思,是妄图将他困死、饿死在这,还是想让他直接冻死在风里。
“别痴心妄想了,贺春景!”陈玉辉困兽一般低吼,“最多不超过十二个小时,这里就会迎来一批参观的人,没有人会在一夜之间饿死!”
他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失去眼镜之后,切割利落的池壁在他眼中晕成一片影影绰绰的线。
“现在气温低不过零度,这招放在你老家或许行得通,但在松津远远冻不死人!”
外头静悄悄的,只有烈烈北风鸣啸着卷过的声音。
水池幽深冰冷,没有任何可供挡风的东西,唯一可以取暖的呢子大衣被贺春景拿走了。陈玉辉的衣裤吸饱了水,湿淋淋贴在皮肤上,风一吹,冷得像冰刃在割。
他打了个寒颤,牙关不自觉地叩击起来。失温症。
他忽然明白了贺春景的诡异行径。
贺春景用不着他立时被冻死,只要他失温就足够了。
野外失温,人类大概能存活三小时,而现在还不是郊区夜里最冷的时候。
就算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行动能力和意识也会渐渐衰弱下去,休克或心脏骤停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介时就算水厂重新开放参观,他动不了身体也出不了声,这里又是非开放区域,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发现奄奄一息的他。
这月份松津不上冻,用不了多久,所有水分都会蒸发。到时候就算警察来看,也大抵只会认为是老师深夜来找走失的学生,一不留神摔进坑底,摔晕过去直接被冻死了。
即便调查,贺春景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优秀学生,就算他死了,也不会有任何好处落在贺春景头上。所以乍看起来,这位平时在学校乖巧可爱的好学生,并没有理由杀害他。
如果查到了房子这事上,他敢赌一半的可能性,蔡玲不会向警察承认自己和外人合伙给外甥下套,否则他们一家人在老家要被人嚼一辈子的舌根。
背后戳人脊梁骨,小地方的人最好干这个,同样也最怕受这个。
陈玉辉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贺春景不肯把他的脚绑死,为的正是不留下勒痕。
小孩精心筹了半个月的局,只为这一夜的杀念。
陈玉辉黑不见底的瞳仁神经质地发颤,忽地狂笑起来,高声道:“你以为你能把自己摘干净?”
“来之前我跟你们班齐老师打了电话,说你丢了,过不多久她就会赶到。”陈玉辉努力控制着因寒冷而走调的每一个字,“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赶快停下!”
一张苍白的,没有什么表情的,沾着泥泞的小脸出现在水池上方,静默地睥睨着他。
陈玉辉蓦地被这一抹奇异的美紧紧揪住了。是他看错了。
此前他将贺春景粗糙地视为独属他的小爱神,一条宣泄奇想、欲望和情思的渠道,一个可肆意揉弄塑造的容器,一个全新的谭平。
而今他忽然发现他错了。
风卵中诞生出无物,而对抗虚无的英雄并非厄洛斯。
他曾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地将贺春景反复推进苦难的漩涡。每当他以为这个人会屈从,会认命,会像一只被踏烂的蘑菇那样消失在泥土里,却总会在转眼间再次看到他从污泥中挣扎着爬起来,向着美与爱的所在前行。
“……西西弗斯式的悲剧。”
陈玉辉不禁喃喃。
这句话甚至不如他上下臼齿碰撞的声音大,贺春景自然听不见。
“没有人会来。”贺春景的脸上像是罩了层冰壳子,字里行间都结着白霜,“齐老师出了名的负责,她要是知道我在水厂,不会比你晚到的。”
陈玉辉笑起来,伴着细细碎碎的咳嗽声。
“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聪明。”这节骨眼上,陈玉辉同他说话的语调仍然像个宠孩子的长辈。
贺春景不吃他这一套,目光仍旧毫无感情地落在他身上。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陈玉辉?”
贺春景忽然主动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