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255)
他喉咙口卡着一口热血,吐不出也咽不下,脑子里全是一会儿要用什么速度和姿势冲上去,才能把人截住。
他如临大敌地等着,可等了好一阵子,才等到贺春景叹了口气。
“那倒是真的丢不起这个人。”
贺春景眉目间忽地涌出一股无奈,他往边上撤了撤,伸出始终插在衣袋里的右手,颇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到底是谁跟你说我要跳河的,不是发消息说我出门一趟么?”陈藩愣了。
【作者有话说】
连载一周年!达成!!!芜湖!!!
本来想要今天冲完结的,结果干出4k5还没干完,好能bb一人......
第175章 醒
“那你跑这来干什么?!”
陈藩往前跨了一步,牢牢逮住贺春景胳膊。
心脏在胸口撞得发痛,陈藩想,现在要是当场做个心电,他能在报告上蹦一个股市大盘出来。
“昨天不是聊到我爸妈了么,就忽然想着,年前事情太多,把烧纸都给挤忘了,”贺春景讷讷道,“正赶上今天初一,我来祭拜一下。”
“然后呢?”
“然后就回去,下午四点半的车,夜里差不多就到家了。”
这话夹在猎猎风中,往陈藩耳朵里灌,终于将他在飞机上产生的隔绝感撕开一个小口。他先是松开手,弯下腰去撑着膝盖,埋头喘息了一会儿,复又抬起脑袋,双手从前往后捋了把脸,神色平静如常。
自始至终,贺春景没看到他低头时究竟是什么表情。
“我跟你说了吧?”陈藩问,“我做了很久的那个噩梦。”
“嗯。”贺春景有些无措,他也没想到自己就在河边看个景儿的功夫,能赶上陈藩跨越一千多公里,亲历亲临亲眼撞个正着,“不是故意要吓你。”
“不是故意要吓我你大老远跑这来?!不是故意要吓我你手机不开机?!”陈藩怒道,鼻子尖越发显露出一种委屈的红色。
“我——”
贺春景觉得自己现在要是说,啊,早上看你累了两天睡得太香没忍心叫,出来发现手机忘了充电,早上又起得太早赶车,上了车就昏睡过去忘了借充电宝,这会儿刚租了一个在兜里充着,这般如此如此这般,未免也太像一个生硬的借口。
他张张嘴,又闭上,“我”不出来了。
“你还不告诉我上哪去了,干嘛去了,一个瘸腿儿鸭子自己跑出来,你自己说说!”陈藩鼻头上的红色漫过颧骨,满上眼眶,不多时就逼出一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贺春景慌了,伸手去蹭他的脸,被陈藩好大一男的耍小性子,“啪”地把手抽开。
背后围观群众开始发出奇怪的声音了。
贺春景如芒在背,硬着头皮倒哄起人来:“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但确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信。”
陈藩手指按在眼睛上,试图将雀跃的、欣喜的、劫后余生的所有情绪强压回去。他提醒自己眼前人前科累累,撒谎成性,面对自伤与寻死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念头。
况且这人生着病,又经历了那样一场生理与心理上的刺激,硝化甘油可恨的后遗症叠buff似的附在他身上。
陈藩越想越怕,甚至那种灰暗无望的、自己不论做了多少努力都徒劳无功的败落感击溃了他。
可他要怎么能阻止贺春景这种想法呢?
防得住一次,防得住千次万次么?
他不自觉地想要蹲下身去,一张脸上除了流泪的痕迹,其他都泛着青白色。可就在他跟自己较劲的时候,贺春景幽幽叹了口气。
“陈藩。”
他唤了一声,而后伸手“哧”地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掀开左侧衣怀,从内袋里小心翼翼掏出了一样东西。
上下不过二十公分,饼干棒似的细枝顶上挂了绒绒一小团叶子,瘦巴巴的根部缠了塑料袋,被贺春景放在怀里温着。
“刚才路过年宵花棚,我看刚好有卖栀子苗的,”贺春景把那一束细小的植物幼株往陈藩眼皮子底下送了送,“比网上买更便宜,打算拿回去给你的。”
那小树苗因揣在怀里被压扁了些,绝对称不上繁茂,可翠绿色的嫩叶被周围一片灰白色衬着,迸发出惊人的生命感。就连呼啸从二人之间吹过的风,似乎都为这微小的生机所打动,在掠过枝头时收敛了无情与冷酷,化作一点春煦。
“过了立春,就是春天了,回头我们找个好天气把它栽上吧。”
春风倏地吹开来。
自那小栀子树叶片的缝隙里,百十股拧成一股、千万股拧成一股,从贺春景掌心方寸大小的地方铺天盖地逸出来,迎面拂过陈藩的脸,穿过他蓬蓬的未打理的乱发,扑进身后的冰原世界。
陈藩忽然不再冷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眼底滚过,那双漂亮眼睛再盛不下更多情绪,他呜咽了一声想要跟春风一样扑到贺春景身上吻他,却被一丛绿枝叶“唰啦”挡在眼前。
“攒着,”贺春景垂下眼睛,目光有意无意往后偏了偏,“回去再亲。”
陈藩二话不说,攥着贺春景的手腕子就要走,却被身侧冰洞里突兀传来的一声动静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陈藩鞋底在冰面上蹭了个滑,被贺春景借力扶稳了。
“鱼。”贺春景轻笑道,“你慢点。”
说罢,他拉着陈藩凑到黑漆漆的冰窟边缘上去,指着水里粼粼的反光:“刚才我就是听见洞里有声才站在这看的,哪知道就这么两分钟的功夫,叫你撞上了。”
陈藩怔怔往里看,果然隐约看见两三个曳动的黑影,摆尾时在水面上击出细小水花,正是自己刚刚听过的声音。
“冰盖下头缺氧,这些鱼憋了一冬天,现在逮着钓鱼的冰洞氧气足,都涌过来呼吸了。”贺春景看过来的眼睛亮闪闪,哈气在他睫毛上结了一层绒绒的白糖霜。
我不光要吻他的嘴,陈藩看着他心想,我也要吻他甜蜜的眼睛。
“诶——孩儿啊——还跳不跳了——!?”
后头围观群众里有大娘嗷了一嗓子。
陈藩转身中气十足地回她:“不跳了!回家!”
“站那老半天都冻坏了!上家整点碴子再回吧!”大娘又喊,“左边堵头第一家粥铺,不要你钱!!!”
陈藩转头看着贺春景,忍不住咧开嘴巴笑,贺春景也在笑。
“咱整吗?”陈藩问。
“整个屁,你害我丢这么大人,到那当珍稀动物。”贺春景说着,把黑色毛衣的领口使劲儿往上拉,蒙面大盗似的遮住大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不对,不是毛衣。
他脖领口与衣裳衔接的地方露出一道细白皮肤,那黑色“高领”竟是吴湘织的狗毛脖套!
陈藩眼睛酸胀得要命,嘴角却忍不住一个劲儿往上翘。他扯着没脸见人的贺春景跑回河岸上,奔向穆昆桥。
贺春景一边跑,一边重新把花揣回怀里,在穿过人群时,无意看到了刚才卖给自己栀子花的人。
那是个身材发福的胖男人,棉服袖口套了防水的套袖,上沾泥土,臃肿的身前平铺开一条防水围裙,有植物零星的叶子被冻在上头,看上去是从花棚里赶出来围观的。
这人脑袋上扣了个雷锋帽,两侧护耳耷拉下来,左半张脸上有隐约烧伤痕迹。贺春景在经过他面前时脚步略微顿了一下,可最终并未停留。
不远处王娜倚着车门等他们,贺春景冲她挥了挥手,迈开腿奔过去,随陈藩一道上了车。
虚惊一场,整件事情听得司机师傅憋不住乐。王娜怪不好意思地给他递烟,让他把这段帮忙略过,只说是证人已经找到了。
“陈总,记得给人家车座套换了。” 王娜从倒车镜里看后座上的两人,饶有意味地揭陈藩老底。
果然,贺春景没明白:“他怎么了?”
陈藩一巴掌按在自己撕毁的布片上,打马虎眼:“不小心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