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217)
钱益多还在那阿巴阿巴口齿不清,倒是贺春景先笑了。
他伸手出去想握手,却又在半途举高了些,更亲昵地拍了一下钱益多的肩膀:“新年好,胖哥。”
钱益多手足无措,说新年好,说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万福金安。
陈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出入平安。”
提到嘴边的纳新事宜早不知道震飞到哪去,钱益多把陈藩拽到一边,抹了把鼻尖:“怎么回事,一个版权合同而已,是法大大倒闭了吗你非要把人弄到现场来签?支付宝不能线上签?”
“什么版权合同?”陈藩皱了皱眉毛。
钱益多心神俱震,怀抱着最后的希望问了一嘴:“他不是供应商吗?《风卵》版权供应商?”
“什么供应商,这是老板娘。”陈藩施施然道,“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么。”
“那这一个月,你是,搞对象去了?”钱益多肝儿都在颤,心中不免下起一场暴雨,酸涩雨水冲刷着那颗加班加得伤痕累累的小心脏。
“唔,”陈藩沉吟片刻,“也不全是。”
“那就是是了。”钱益多含泪道。
刚回办公室,陈藩手机上就收到一条OA提醒,来自法务组长钱益多的离职申请,离职理由:究竟是错付了!
一年总得有这么三四回,hr见怪不怪都不拦了。
陈藩想也没想,直接一键驳回,结束流程,又跳转到微信给钱益多转了笔8888的账,附言:三天假。
钱益多立刻收了,并配一个“谢谢老板”的表情。
“怎么样,我这还成吗?”陈藩收起手机,抬头望向贺春景。
贺春景早不是在外面那副端庄得体游刃有余的样子了,他像是才下了公开课的讲台,整个人软绵绵,面色茫然中带了些惴惴不安。
他视线遥望向十九楼窗外,意识陷在天边一片淡灰色的尘雾里,恍惚着开口:“好厉害。”
陈藩看他魂不守舍的,走过去用身体挡住窗外隐约可见的CBD核心区:“厉害什么?”
贺春景坐在办公椅上左右转了转,抬头看他:“你能把公司办得这么好,真的很厉害。”
陈藩被夸得绷不住笑,一手撑在皮面办公桌上,一手把着办公椅的扶手,弯腰凑到他耳边:“老板娘满意就成。”
贺春景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往后躲,整个人陷进办公椅里快要躺平,伸出两根手指戳着陈藩越压越近的胸口:“什么老板娘,别说屁话。”
哪知道陈藩忽然很认真地将他手指攥住,蹲下身单膝点地,目光灼热又坚定:“没开玩笑。”
“这里面合该有一半都是你的,”陈藩捏了捏他的手,贴到自己下巴上,“要是你觉得我干得还挺好,也算我不辱使命。”
贺春景面皮还是发烫,定定看着他:“你不要——”
“要的,不光要,还要十倍百倍的补回来。”陈藩说着说着就笑了,朝他坑洼不平的拇指甲上亲了一口,“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吗?”
“什么?”
“我要贺老师做那种,一顿饭八根海参的豪门阔太。”
“去你的,”贺春景轻轻踢他一脚,与其说是踢,更像是腻歪歪蹭了对方小腿一下,“也不怕把我补死。”
陈藩笑得欠揍:“更补的还在后头呢。”
眼看越说越不像话了,贺春景赶紧把正事拎出来做挡箭牌:“不是说要在北京收网,你们打算怎么弄?”
陈藩没直接回应,直起身子喊了声孟南。没两秒钟,办公室大门响了两声,孟南从外推开一道缝,问怎么了。
“楼下弄得怎么样了?”陈藩问。
“软装道具都ok了,艺人通告时间协调过,月末会走一次彩排。”孟南快速答道,“随时可以去看现场。”
陈藩点点头,朝云里雾里的贺春景递了个眼色:“走。”
贺春景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被领到内部电梯里按了M层,下来迎面就是一道全玻璃的密码门。
陈藩按了指纹锁,推着贺春景往黑咕隆咚的室内走:“欢迎领导莅临篱笆影业1号演播厅。”
贺春景借着安全通道指示灯的幽幽绿光勉强看清周围,然后惊觉有些角落过分眼熟,和过往看过的一些综艺背景板对应得上。
“到这地方来干什么?”他虽然惊奇,但还没忘了自己先前问过的事。
陈藩又揽着他七拐八拐,掀开一道酒红色的天鹅绒布帘子,拉着人往里一跨:“到了。”
屋里黑洞洞的,光线相较之前外面更弱,让贺春景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恐慌。
“陈藩?”他声音有些发颤,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往后退,却撞进身后人的怀里。
完了,更加恐怖的记忆钻进他脑子里,呼吸一下子乱了节奏,可就在下一秒,白金色的灯光闪过眼前,刺得他张不开眼睛。
“我在呢,我在呢,”陈藩一手牢牢抱着他,另一手还停在门边的灯具开关上,“没事吧?”
贺春景惨白着脸看他,瞳孔微微打颤,眼珠却一错不敢错,反复反复提醒自己这是陈藩。
“怪我,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陈藩把人抱进怀里安抚,可刚顺了顺贺春景的背,就被他挣扎出来。
贺春景不肯被他抱着,坚持伸手扳着他肩膀,盯着脸看。
陈藩脑子转的快,不再强硬地把他往怀里按了。
“是我,是我,我在这呢。”陈藩圈着他的腰,手掌一路沿着脊椎向上,贴到紧绷僵直的脖颈处揉了揉。
贺春景脑后的头发修得短,摸起来硬硬的一片毛茬,陈藩的手指就一次又一次扫过它们,不停地宣告自己的存在感。
终于,贺春景闭上眼,劫后余生般长长呼了口气。
“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这回陈藩重新把人搂住,意料之中的没有抗拒。
低头缓了一会儿,贺春景终于攒足力气看看四周,紧接着就像再次被人捏住脖子,一口气也喘不上来了。
若不是提前说过这是演播厅,他几乎以为自己误闯进了什么扫黄打非重点关照场所。
奢靡淫乱的气息扑面而来,酒水餐台延两侧排开,齐整整亮晶晶的杯盘酒瓶列在架子上,晃人眼睛。
悬空两米多高的金色鸟笼是全场最抢眼的,笼子上盖了半遮半掩的白纱,笼内效仿鸟类站杆,横叉着一把不锈钢杆子。杆子上用细锁链吊着两只皮质腿环,很明显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鸟笼被细纱半拢着,轻薄的白纱海浪般迤逦出去,几簇色泽秾艳的金红玫瑰浮在上头。
海岸末尾连着一张大床,床单凌乱不堪,上头同样摆了大片的红玫瑰,床柱上蜿蜒而出的金色细链隐入花团之下。红玫瑰颜色热烈极了,凶案现场血渍似的流淌落地,淹没进白纱浪里不远处,又是另一张停在浅滩上的床。
足能坐下两个人的巨型鸡尾酒杯立在土耳其风格厚地毯上,交织着鸵鸟毛与丝绸蝴蝶结的化妆台上摆着镶钻的面具,驯马鞭与散鞭和化妆刷一同插在白瓷花瓶里。
“这都是在干什么?”
贺春景指着长桌上的流苏抱枕、抱枕下面堆叠弧度慵懒又唯美的针织毯、以及周围食色意味明显的刀叉餐具,哆嗦着嘴唇倒退两步:“让我出去。”
陈藩没有任何犹豫,反手将天鹅绒帘子后面的大门推开,看着贺春景逃也似地跑出去。
过了一会儿,那人又期期艾艾走回来,靠在门口大喘气。
贺春景蹲下身,抱头停了一会儿,又站起来朝外走了两步,最终还是惨白着脸回到门口,戚戚然望向门里的人。
“没关系,你如果感觉不舒服,你可以留在外面,或者上楼离开。”陈藩轻声说。
贺春景一只脚踏在门里,大半个身子仍旧撤向门外,脸色不好看,指节也在门框上攥得发青。
“你也可以让我和你一起走,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你是自由的,贺春景。”陈藩耐心道,“这是个片场,故意布置出来的,假的,演戏用的,和普通的影棚没有区别。你如果感觉不舒服,随时可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