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山里打猎?”
两人沉默着就着水吃了大半瓦盆肉,肚子里有些饱足了猎户才开口问道。
“转转,看看哪里能寻活路。”
曹闻实话实说,又侃了一句:“还是打猎强,拿盆吃肉。”
猎户摇摇头:“拿命换的,吃了上顿不晓得还有没有福吃下顿。”
曹闻知道这个道理,佃户不容易,猎户也不好混。
“你想做猎户?”
曹闻扬起眉:“我能么?”
猎户直言:“你身手不错,胆子也大,是能干猎户的料子。”
“只不过猎户也不是人走投无路说干就能干的。”
他叼着一块连骨肉忽而站起身,前去木墙前,一把拉开了墙上挂着的一张帘子。
顿时帘子后头的家伙都显露了出来,什么长刀,镰子斧头,弓箭,捕兽夹.......
铁器在屋里泛着冰冷的银光,宣誓着他们的价值。
“没有点家伙,赤手空拳是猎不到东西的。”
“我以前也在山下种地,是把地卖了才置买的家伙什。”
而今朝廷管着盐铁,一把镰刀就要百文之数,许多佃户连生产工具都买不起。
好些人家锄头还是用石头做的,一个铁制工具在穷苦人家里能传三代用。
曹闻知道猎户说的是实诚话,就算是自身条件达标,忍得了深山老林里的孤独,可这些猎捕工具的价格已经是一笔巨大的数目,哪里是寻寻常常的人能置办上的。
猎户看着曹闻没说话,又交心了两句:“这些家伙也不尽都是我自己置办的,还有不少是我师父留下来的。”
“今天你救了我的命,要是你想做猎户这行当,我能让你当我徒弟。”
曹闻扬起眉毛,今天出去寻事情做,处处遭碰壁,眼下还是头一条出路。
然则他还尚且未置可否,猎户又问道:“你成亲没?”
听到这话,曹闻想起家里那个不会说话但很温柔贤惠的人,明睿的目光忽然就闪了一下。
他有点尴尬道:“成了吧。”
猎户诧异的看了曹闻一眼,瞧人若有所思的样子,答复得也有些模棱两可,估摸是对婚事不太满意。
不过他并不喜欢过问别人的家事,就事论事道: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成亲了就不多合适做猎户,干这行落家的日子可不多。”
“你年纪不大,想来也是才成亲不久,舍得下媳妇儿?”
曹闻吐了口浊气,也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
他还想给躲着呢。
但猎户说的也不错,干这个大多数时间住在山里,他和许多盐还是新婚,总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在家里料理那些田地,应付地主大户自己躲到山里吧。
想逃避是人的本性,可担起责任却是一个男人应当做的。
“这事儿我还得好好考虑考虑。”
“家里是佃户,依附着地主过日子,东家也不是什么良善的主儿,眼下我……”
曹闻顿了一下,还是说道:“成亲了,想再谋点出路。”
他把今日前去镇上寻工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二,道:“大哥可晓得甚么营生路子?”
“佃户确实不易,镇上乃至府城用工几乎都不会招揽佃户人家,即便是要,工钱也折半低廉许多。低于寻常工人也就罢了,只怕是遇上黑心的商户还扣着不结工钱。”
昔时猎户在村里也常见这些事儿,佃户拿不到工钱告官,商户早在衙门做了打点,佃户败了官司不说,还叫原本的东家晓得了在外寻工的事情,竟也不愿在租地给这人家。
他了然了曹闻的难处,也诚心道:“山里也有些出路,除却猎捕,也能采寻些山货,自用拿去集市卖都行。倒是不必如猎户一般一直守在山林中。”
“不过好的山货也不好找,深山野林自不必说,多是悬崖峭壁,也是豁命谋生计。”
“山货?都是些什么?”
“像是什么枸杞,草药,山林野菜野果,不同时节生不同的。虽能有些进项,但也苦。”
曹闻了然道:“这有什么,在地主底下何曾又不是如此谋生。”
猎户点头:“好说,我出门设陷阱猎捕要走不少地方,若是有见可寻的山货,支应你一声,你自行前去取。”
曹闻心里愉悦,举起手里的碗:“以水代酒,谢了!”
猎户也笑了笑,端起碗和曹闻碰了一下:“别急着谢我,我只同你说哪里有山货,多是险要之地,凡事还得看你自己。”
曹闻笑道: “这比采好送我强的多。”
午后,林子里少见光,天气凉爽。
没到最热的三伏天,山里头都不必午睡。
既然是定了主意有事情干,曹闻也没歇息,下午就去寻山货了。
一则是都上山来了,不能白浪费一趟;二来停着晚饭就又没什么着落。
吃饱了有力气干,猎户借给了他一个背篓,里面装着一捆长麻绳,方便下崖爬树。
另外还有一把长镰刀,用来防身和开路。
猎户给他指了东边的方向,那头有个小顶山,生的有些野樱桃树。
前段时间樱桃成熟的时候有很多山禽过去吃樱桃,他在那头设陷阱还收获不小。
只是他去的次数多了,山禽放聪明都不敢朝那头走了。
现在月份迟,市面上的樱桃差不多都罢了市,深山里头气温低,时节比山底下晚一些,运气好的话还能摘点晚季樱桃。
拿去镇子上叫卖许比正当市的时候好卖一二。
好多东西就是一早一晚值钱,满市都是的时候反倒是叫不起价来了。
两人出了门就各走一方,曹闻手里有了刀心里也更踏实了些。
从到小腿肚子的山草丛里穿过,他一边走一边挥着手里的镰刀,生生给开了一条小路出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才找到猎户所说的地方。
这片儿比旁处高一些,更向阳一点,走过来都能看到午后的太阳了。
曹闻来不及抓一把被蚊虫叮咬的发痒的小腿,先仰着脖子去看猎户嘴里的野樱桃树。
杂乱的树木中,确有几颗枝干舒展的很开的樱桃树。
都端午了,樱桃确实差不多罢市,地上一层成熟后落下的樱桃,而今都腐烂成泥了,密密麻麻的都是些裸露的果核儿。
倒是证明这头的樱桃树今年确实结了不少果子。
但树上可见的果子已经很少了,零零星星的藏在叶子下。
曹闻盘算着若是仔细着摘,怎么也还能有几斤。
他连忙放下背篓,把镰刀结实别在腰带子上,从背篓里取了一张跟荷叶有些像的山芋叶子便上了树。
野樱桃个头很小,约莫只有小指头尖那么一点,口感微酸涩,摘上十多颗才一小捧。
曹闻的工具又不多,芋叶装个半满他又从树上下来放进铺垫好了芭蕉叶的背篓里,又再次爬到树上去,如此周而复始的摘着樱桃。
上蹿下跳间,倒是有些像只矫健的猴子。
山林静谧,鸟兽啄食,时间倒是也过得快.......
许多盐从祭祀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云霞漫天。
他拖着酸痛疲乏的身体一步步往家里走,身体虚弱的有点冒冷汗。
今儿搬拿东西最累了的活儿都往他身上安排也就罢了,中午佃户有的一顿祭祀饭也被活儿拖着没能吃上。
他怎么会不晓得是因为曹闻得罪了东家,晓得他现在是曹家人,这是特意让他坐冷板凳吃排头。
许多盐虽然不至于往心里去,像他们这样的人,哪里又给主家置气的份儿,没有挨打已经是好运气了。
只不过受此对待,他也不是石头做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郁。
好在是今儿的祭祀总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