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真香实录(82)
但也仅是理论。
他从包里找出常带的药瓶,就着水灌下几粒。
不是什么助眠药,相反,它会刺激服用者神经帮助其想起最痛苦的几段记忆——这是佘九涟的心理医生在多次碰壁后,无奈之下给出的脱敏疗法。
「别在这无理取闹了行吗?我跟你说多少次我跟他纯哥们没别的,你就是太敏感多疑,妒心过重。」
佘九涟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八年前替封谦打出去的那通临别电话,他不该心软。
在那之前他对封文星的怨气已经积攒得够多了,无论是以兄弟身份独处的五年还是封谦对他哥有意无意的特别关心,任何象征亲密的举动都会让他恼怒失控。
更别说封文星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挑衅过,明目张胆地向他宣示主权和特例——你看,那块捂不热的石头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冰冷。
爱其实是把刀,亲手递给别人用来刺痛自己。承认封谦没那么爱他并不困难,他不傻,只是很难接受。
恨吗?肯定会恨的,但他的恨又源自于爱太深,归根结底是爱得痛苦,爱得纠结。
「这么舍不得为什么还要走?」
「什么叫舍不得还要走?不是你要带我出国的吗?明明是你出的点子,还怪上我了,我根本不想走!」
都在气头上,谁也不肯让步。于是理所应当的,他和封谦在节骨眼上大吵一架,那时快到码头,封谦脾气上来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坐他的车,趁红灯间隙踹开门跳了下去。
他不知道佘与恭究竟在暗处看了多久,等到他发现封谦电话无法打通时已经来不及了。
意外的发生总是如此荒诞。
他不顾一切闯进燃爆的码头,眼睁睁看着绑架封谦的那辆车冲入火海——之后很多年,这一幕都是午夜梦回在他脑中播放的循环噩梦。
所有爱恨,在醒来听闻封谦死讯的那一刻全部变得毫无意义。
他不信封谦真的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如佘与恭所言掉进海里喂鱼也得把吃掉封谦的那条鱼捞上来开膛破腹,让他亲眼看到封谦的剩骨残渣,否则他会一直找下去。
后来佘九涟也质问过佘与恭为什么,佘与恭跪在灵堂中央,举着周芸的骨灰盒,说这是佘九涟欠他的。
他从来不爱佘九涟,甚至是恨。恨佘九涟的出生分走了周芸的心思,恨佘九涟幼时一句害怕就能让周芸毫不留恋地远走他乡,他把周芸的死全部归咎于佘九涟身上,半分不提自己把人绑回来后的囚禁折辱。
佘九涟没什么好跟他说的。
事后第三年,泸城爆发轰动一时的“613 仇杀案”,佘家不知得罪了哪方惨遭血洗,伤亡过半。其中佘与恭死状犹为凄惨,头颅更是被猖狂地砍下挂在佘宅大门前,但因证据不足,至今尚未查明凶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佘九涟出差未归,独苗幸存。
佘老太年事已高,在病房听到这个消息没多久就不行了,强撑到佘九涟赶回来替他送终,手指抬了半天,被佘九涟体贴地握住按下。
他俯身掩面,真像是一位过分悲痛的孝子。
“佘与恭很高兴,临死前说要下去告诉我妈,我比任何人都像他。”
佘老太明显是听出了话外之音,回光返照之际,他颤抖着嘴唇挣扎手臂,却被佘九涟微笑着堵回。
“您可以放心的走了。”
同年,佘家资产正式交由佘九涟全权掌管。
佘九涟并没有完成佘与恭的遗愿,将他和周芸葬在一起。出殡那天的棺材里只放了几块木头垫重,他想周芸应该也不愿意和死后奸尸的变态合葬——撞破这件事才是致使他功能障碍的导火索。
他把各个部分的佘与恭丢进了不同海域,周芸的骨灰则在年底时被他埋进了五千米海拔的夏羌拉雪山。
封谦消失前那段时间总念叨着要滑雪,和他约定好了去到德国每年都要爬一次雪山。后来佘九涟每一次登顶,都会带上一份遗书,内容并不复杂,只有四个字:晚安,封谦。
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与最爱的人说再见,余生成了张没写地址的信封,每年抽出一段时间飘向不同的雪山,如果不幸遇难……那叫万幸。
一直以来,佘九涟被给予的爱都太极端,恨也极端。原生家庭没有得到的幸福,11 岁那年封谦给他了。因为不懂感情中哪一步才是恰好的落点,所以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沉默笨拙地回馈。
可命运的天秤从来没有向他偏心,沉重的砝码却把他往死里砸。
所以至今八年,杳无音讯。
佘九涟扯掉眼罩,呼吸紊乱,胸口隐隐作痛,他没有尝试平静下来,越是痛苦才越是印象深刻。就像他的医生劝他,人生不过三万天,该翻篇得翻篇。
佘九涟不说话,这篇永远翻不过,他会偷偷折一个角,同一块伤疤反复揭开,疼痛留痕,这样才不会让时间慢慢消磨记忆。
疯了。
是,早就疯了。
*
抵达米兰机场已是后半夜,佘九涟在出站口见到了前来接应的合作对象。这次来意大利算是顺路签个制药合同,自从佘家产业落到他手里,交易范围早已不局限于国内。
纳撒维尔知道他舟车劳顿,先把人安排去了酒店休息,下午再来找他详细商议。
合同比预想中签得顺利,纳撒维尔临走前好心邀请他一同前往今晚在米兰地下赌场举办的特别拍卖会,佘九涟对此不感兴趣,但纳撒维尔热情难却,信誓旦旦今晚会有佘九涟在中国绝对没见过的展览。
*
“Cyril,你的运气真好,这种特别拍卖会两三年才会举办一次,时间不固定,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环境确实和国内不同,对吗?”
看得出来纳撒维尔很兴奋,从入座开始嘴皮子就没停下过,佘九涟偶尔会附和一声,更多时间是放空大脑,冷漠地审视端上来的一个又一个物件。
纳撒维尔感觉出他的心不在焉,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嗨,Cyril,别急,我知道前面这些小玩意儿你应该都见过,在场的各位也没人是冲它们来的,重头戏在后头。”
他压低了声,话音却掩不住激动劲儿:“特殊拍卖会特殊的点就在他的压轴好货。你知道的,我们这里并不太平,地下犯罪组织数不胜数,前段时间刚好最大地头蛇的领首暴毙街头,听说他们组织现在内乱严重,斗的不可开交,这也给了外面这些人趁人之危的机会……”
没等纳撒维尔把话说完,场馆忽然灭了灯,观众席响起阵阵骚动,但很快,又有三束光从顶打下,原本用于拍卖的小台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块正缓慢升起,被黑布蒙住的旋转展台。
展台正上方的屏幕同时亮起,却只简单显示了一串字符——“Farfalla”。
“Farfalla!”
有人直接尖叫出声。
“我的天!是 Farfalla!希克斯这个老东西居然把 Farfalla 弄来了!”
“我一定要拍下他!上帝保佑,这太疯狂了,我要让他在我身上雕一百只蝴蝶!”
“……”
这大概是全场唯一一件不用拍卖员介绍的展品,她只需要站在展台边缘,微笑着等待哄闹渐停。
纳撒维尔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但还是极尽地主之谊给佘九涟解释:“天呐,Cyril,你应该不知道 Farfalla,对,你不知道,他是西西里亚家族,也就是我前面说的地头蛇,近几年行事最诡异的一位。”
“他会在杀死目标后,在尸体某个部位雕上一只蝴蝶做纪念。”纳撒维尔从手机调出一张图片递到佘九涟面前,很显然,他也在为这份特别展品兴奋,“Farfalla偶尔会留下几张照片来挑衅警方,你看,这是流传最广的那份。”
图片不算清晰,应该有些年头了,右上角露出了小半个下巴和一丁点勾起的嘴角,照片做了黑白处理,图上人半蹲在地上,拽着一条残缺的手臂放在下巴边,手腕处赫然印着一只新鲜出刀的黑色蝴蝶。
“Farfalla简直是艺术家……不,Cyril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变态,我只是,只是……不,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这里有多少迷恋Farfalla的意大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