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22)
阿姨从小卖部出来了,开始摆雪糕柜上的饮料瓶样品,她一抬脑袋:“前年吧,不到两年的时间。”
那年我二十四,算整整两年的时间,柳江还能再陪奶奶过五年。
遮天蔽日的云朵飘过去了,天台上的我终于想好了该说什么话。
我说:“会的,有你在身边陪她,她一定会很快乐。”
这不是假话,与柳奶奶的每次见面都让我觉得她是个无比健康的人,健康,快乐,健全,知道自己该怎么活。
可能我突如其来的成熟让柳江有点不适应,他抓了抓自己的裤腿,然后一拍膝盖站起来。
他埋怨:“搞那么沉重干嘛!”
我无语:“你自己提起来的。”
“行了,别废话了。”他迎着风说,“我给你准备了点东西。”
他说后半句的时候没看着我,导致也愣了半天神才转头看他。
“什么东西?”我问。
但我问出声来的时候,他已经抬腿跑了。
空无一人的天台上,我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只捕捉到了柳江飞扬起来的校服下摆。
这小子搞什么?
我站起身来紧跟两步,又反应过来回去抓了奶茶杯子,甜是甜了点,但好歹也算是个糖水——趁年轻不胖就应该多喝点。
柳江一路跑下楼梯,停在了自己的房间门前,见我也跟着来了,抬起手向我招了招。
他的房间比上次看起来乱些,可能是这段时间忙着在各个地方跑小型演出,花花绿绿的布料从床边摊到衣架。他低头钻到敞开的衣柜下面,翻出几件还没拆塑封的演出服,向后扔到床单上。
我眉头一皱。
说来惭愧,我也有强迫症,应该是随我妈。
有段时间,大概是大学那段时间,每次我到他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收拾。把吉他从床上撤下去,立好在吉他架上,CD收拾起来摞好,然后是衣服,还有首饰,柳江的衣服叮叮当当都是装饰,拎起来时总会缠上我的手,顶不好收拾。
我走到床边,朝衣服堆里看了一眼。
这时候的柳江打扮得还没那么自我,演出服也只是写写着“某某集成灶”或“○○购物广场”的文化衫,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
我压抑住直接全盘帮他收拾一遍的冲动,在衣服堆里给自己扒拉出一块空地,坐在床沿上看他。
衣柜里,埋头翻找的柳江终于有了收获,他腾不出手,转头喊我。
我百无聊赖凑过去,只见他从衣柜下翻出了一个崭新的衣物密封袋——这密封袋我认得,得是奢侈品专柜才会送的,我妈每次出差回来都会拎好几个这样的。
我说:“干嘛?”
他说:“试试。”
说着把手里的密封袋扔过来,我两手接住。
“干嘛啊?”我又问了一遍。
他已经倚着衣柜站起来了,挠挠后脑勺,说:“我上次不是把你衣服扯坏了吗?”
我反应过来了,他在说体育仓库那次。
其实我当时也担心了一下,因为那件衣服是我妈去上海出差时在机场免税店买的,是个众所周知的奢侈品牌子,花了四位数。本来是想买给我爸,但那天他俩吵架了,所以她回来后直接把衣服塞给了我,没想到我穿着正好,还比我爸多几分精神,从此以后那件衣服就归了我。
不过事后反应过味来的我妈似乎觉得有点不值当,所以她对那件衣服格外关注,比如我有没有好好烘干,有没有挂起来在衣柜里放好。
好巧不巧,我在体育仓库爬窗户时就穿了这件衣服,好巧不巧,柳江抓我时抓住了衣服,又是好巧不巧,我把衣服递给柳江时,他看到了牌子。
我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茫然,天真,懵懂,然后大惊失色。
“操!”他骂我,“你小子穿这么贵的衣服!”
我赶忙装傻:“我妈买的,我不懂,不重要。”
“这怎么可能不重要!”
说完,他一边嘀嘀咕咕着什么,一边把衣服拿下楼去给了奶奶,又嘀嘀咕咕从我身边过。
那之后我俩没再提跟衣服有关的事情,再提起,就是现在。
我不是一个配得感缺失的人,要是成年后的柳江愿意送我东西,我肯定收,但这次不一样。
特别是刚刚还听说了他为什么要那么卖力赚钱。
“真不用。”我把衣服递回去,“小票还留着呢吧?去退了。”
“小票扔了。”他根本没接,还退后两步。
我知道这牌子要是在连城市内买贵得要死,虽然柳江有自己东跑西跑的接活,但这一件衣服的钱肯定需要他至少攒上几个月到半年。
他应该是在扯坏我衣服后的当天下午做了决定,然后走进了商场,然后把买回来的衣服放在衣柜的最下层。
而这段时间我干的事情就是在跟某些人吃醋,又跟某些人打架,然后被系统一脚踢了出去。
丢人,真丢人。
在我思索着怎么让一个十六岁的毛孩子听懂我的回绝时,他已经小碎步退到了门口。
“你试吧!我出去,我在走廊里等你!”
说罢门一关,房间里只剩下被翻乱的衣服山,已经从心底被搅乱的我。
操。
我脑子僵了半晌,然后坐在床沿上,我抬起脸来看柳江床对面的等身镜,镜中那个把嚣张与懵懂同时写在脸上的杨平生也正看向我。
我抬手脱掉校服外套,今天的我在校服里穿了件黑色的短袖。
有人说过我很适合黑色,我的头发和瞳仁都很黑。有一次柳江看着我不声不响站在窗户边背单词,他对我说:“你不说话的时候,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我把自己的袖子向上撸,露出一节还没被太阳晒到断层的胳膊,骨节还在生长,大臂上有薄薄的肌肉。
这样一个我,当年到底是怎么与柳江发生故事的。
他看起来明明更闪耀,至少比我闪耀。
明明知道柳江在外面等我,我的思维却向四面八方不停伸展着,在我终于想起来要把手里的新衣服包装袋打开时,忽然想到了一此时此刻还有另一个“人”在看着我。
我抬头看天花板,对系统问道:“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够俗的?”
我知道它根本给不出什么建设性的答案,只是想让此时此刻的我别那么孤独且尴尬。但没想到这一问真带来了点效果。
电噪音响起,然后是系统的回答声:“测试者您好,恭喜您通过关卡1-2‘抵抗世俗的眼光’,即将跳转至前厅,请您做好准备。”
什么?
难道这世俗的眼光——指的是我自己??
还没等我把话问出来,思维便坠入了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说】
采用了评论区宝贝们的意见,不集中在周末更了,下次更新时间是下周二,接着就是周二、四、六更,因为我现在在同时写两篇文,存隔壁《楚里》的稿子,隔日更可能有点吃力,不过在上好榜或存稿多些的情况下会多多更,谢谢大家理解和支持~
第16章 柳江,你的世界好难搞
其实我应该早有预料的。
在解包系统程序的时候,我发现系统的任务进程里有一个跳转项,也就是说有一道分水岭,从某一个节点起,整个系统会跳转至另一套程序。
当时我以为是一套防止系统崩坏的后备程序,因为我的编码习惯就是这样的,会留后手。然而我没想到,这套我以为的后备程序,居然是真正要走的正确程序。
飘忽不定之后,我砸在了一个软垫上。
这是什么?我伸手摸,和柳江的床触感完全不一样,像是包了泡沫海绵的天鹅绒垫。
接着我听见一声电闸拉开的响声,四周瞬间明亮起来,我眯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我身处何方。
这是——一家酒店的大堂?
还不是普通的酒店,而是那种开了许多年,装修在当时很奢华,而又无人光顾的酒店。
地砖是暗金色的大理石,不远处有行李车和绿植,我正坐在大堂的休息区,屁股底下是铺了暗红色天鹅绒布的沙发,而我还穿着跳转时所穿的衣服——黑色短袖,校服裤子,和一双柳江家里的塑料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