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65)
来电人是我室友。
我吸了口气,接听电话。
“杨哥,知道你忙,但你能不能双休日这两天抽空回来一趟?”室友略显苦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她又来了,这回还不是在门口等,她直接敲了咱寝室窗户!太吓人了,我裤子都没穿呢,吓得我以为来变态了。”
“敲窗户?”我下意识发表一句感叹。
我寝室在一楼,有时候同班同学递东西倒是会走这条捷径,追人的倒是头一次见。
我捏着眉心,一时语塞,之后只能向他赔个不是,又表示:“我尽量回去。”
电话挂断,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被困意充盈的大脑里不声不响钻进来一丝烦扰。
手机屏暗下来,我回过身,之间柳江已经醒了,胳膊肘撑起上半身,眯着眼睛看我这边,我把身后的窗帘带上,回到他身边去。
初冬,暖气还没供上,开间里有些冷,钻回被窝里,一股从他身上而来的暖意迅速包裹了我的皮肤。
柳江顺势躺下了,胳膊勾着我肩膀,然后极其自然地要求我:“亲我一下。”
我提醒他:“我没刷牙,你也是。”
“啊?”他语气十分之唾弃,不是对于卫生习惯,而是对我,“昨天晚上在去的时候一个劲儿要亲我的是谁啊?”
“嗯,是我。”我心不在焉回答着,吻落到了他脸侧。
这本应该是个美好的早晨——要不是刚刚那通电话的话。
我不是在怪罪一大早被看光了腚的室友,而是这个我一晚上都没想起来姓名的女生。
我是不会记一些没在乎过的姓名,但不记得专门用来应对冷战的人,不太正常吧?
而且到现在为止,我只能回忆起她的长相和行为来,跟她在一起的细节,什么时候分开的,我完全没有印象,掏空脑袋都没有。
难不成,她是我想象出来的?
第49章 我与柳江的记忆偏差
我当即打消了这一想法。
我没有那么强大的想象力,甚至没法去想象一个没有柳江的世界——如果要说我花时间捏造了一个不存在的人,我不同意,我没有那闲心。
忘了罢了。
回忆之间,柳江终于把我脖颈放开了,他行动缓慢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开始找内裤。
和以前一样,他还是在找不到之后转头问了我,然后成功在立式衣架上找到了,他终于从一丝不挂的状态中解放出来,我们俩站在洗手台前,一左一右刷着牙。
在过去的记忆里,只要我们在闲时见面,那一定是暗无天日又虚度光阴,能在预想中的时段起床,这种事对我来说还算新鲜。
洗漱完,穿好衣裳,我们俩没出门去觅食,对着小圆桌一人一桶海鲜味的方便面,因为柳江等下还有安排。
他要去和几个制作人见面,可能要花上半天时间,所以他让我想去哪里去哪里,反正我们有家了,不用着急退房。
我一边帮他在床头柜找钥匙,一边答应着他,这种被金屋藏娇的感觉还蛮新鲜的,但我谈不上喜欢。
“如果你要有其他事要忙,就先回学校吧。”开门之前,他转头对我说。
他今天穿的稍显正式点,白一截黑一截的头发也打理过,看起来和我记忆里的他重合了大半,但又不太一样。
我试图找出这些不一样,但做到的效果只是我愣着看他。
大概我愣神的时候还是太少了,柳江很快注意到了我的不对,长舒一口气,放下肩上的贝斯包,因为已经把马丁靴穿上了,所以他不得不迈大步进门,看起来像螃蟹。
最终他停在我面前,在很近的距离里和我四目相对,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好久没有看清他的脸了。
狭长眼裂,笑起来就会明显的卧蚕,冷白色的皮肤,还有我从青春期一直看到成年,从尴尬而局促的过去看到看似一起顺遂的现在。
我说:“你的唇钉有点硌人。”
他抬了一边眉毛:“你以前可从来没嫌弃过我。”
说罢,我俩不约而同没再进行这没有意义的对话,不知道是谁先动起来的,总之,我们再度嘴唇相贴。
很快我发表了第二句评价:“最硌人的其实是你的舌钉。”
柳江后撤一步,他故意用舌钉碰我的小把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在被我戳穿后,他却要不好意思一下。
“走了!”他一扬手,没什么犹豫就关上了门。
因为他知道他还会跟我见面。
但我不一定。
停在一眼望得到头的房间里,我迟迟没敢转头去接受只剩下我一个人的事实。
因为我不知道下次我还能不能好好和他见面。
我低头看向手表,我进入模拟世界即将二十四小时了,也就是说,我即将回到现实。
以前的关卡里,每次退出时我都没有过多的犹豫。那时候还处于气候的平静期,食物、水电、生存环境暂时有保障,而且大概青春的底色就是会让人有一种明天按时见的信念,我会准时退出,坐地铁回家,第二天再按时上线。
我也确实没遇到过什么意外,我每天都能按时到公司,打开模拟设备,联入服务器。
但在遇见二十岁以后的柳江时,我却开始不安了。
我要把这样的生活持续多久?
我走到最后,真的能像侍者所说的那样遇见结果吗?
可能属于成年人的体面就是需要对现实的考量来硬撑的,从意识到自己开始体面的那一刻,就不得不与现实挂钩了。
我转过头,再度看向充满着柳江气息的房间,但这里只有我,这难道不像是我所在的世界吗?
处处都能看到柳江的影子,但处处只有我自己。
腕间的手表开始震响,提醒我即将退出程序——这是我自己设定的定时闹钟,每到固定时间,我就会从模拟里退出来,来到现实之中。
模拟中的时间比现实要快,在如常计划里度过或欢闹或低迷的一天,回到现实,还是冗长的白日。
就这样吧。
我做好再度回到无聊的现实里的准备,等待四周暗下来,我跌入了系统与现实之间的空间。
但这次,与之前都不一样了。
再度睁眼,模拟头盔在我头上震响着,目光所及之处不是寻常的冷光色调,而是让人慌乱不安的橙色。
——是沙尘暴。
不好!
我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忙把头盔摘掉,冲出办公室,但很快我又退了回来,慌乱为自己套上风衣和防风镜后,我开始加固停放服务器的办公室大门。
在刚进入末日的几个月时间里,气候也想现在这样反复无常,前一秒天空露出了难得的蓝色,下一秒就会开始飞沙走石,卷起超出人类观察能力的风沙。
之后平静了一段时间,我周围的人类文明秩序也是从那时候起开始重建的,天晴的时候人们会重新回到曾经的岗位上,偶尔有风雨,人们就会躲进住所,围着篝火弹吉他,讲一些过去生活里的美好之处。
我早该想到的。
平静从来都不会是永远。
连续拖来几个置物柜后,我听到窗外的风沙声清晰了起来。
这次风暴的规模可能比以往都要大——认识到了这点后,一股对自然的本能恐惧在我心底里下坠。
但很快,另一种坚持又浮现出来,我必须保护好这里,为了下一次我还能和他见面。
就在我将置物柜立稳之后,一块被风吹落的广告牌猛地砸上了我所在的楼体,一声巨响后,我看到昏黄色的云层中正滚动着闪电。
——但如果我不赶紧离开,或许我就没有再和他见面的机会了。
恍惚间,我听到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接着门被撞开,耗子跌跌撞撞出现在了我面前。
“你怎么还在这儿!”风声大,他的喊声差点淹没进去。
我站定,回他的话:“来帮我个忙!”
在风暴彻底侵袭整座城市的前一刻,我们终于踩着临时避难所关闭的广播声冲了进去,闸门一关,身后的铁皮上马上传来了如同子弹撞击一般的细密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