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95)
见他愣着,我也愣了,顿了一两秒之后,我又匆忙起身去接他手里的杯子。
现在我们都坐在了沙发前,但谁也没有开口说下一句话。
说实话,有点尴尬。
这一晚上的情绪变化太多端了,从“柳江”手下逃跑的凶险,到再遇见真正柳江时的怨怼,再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情绪。
有点,过于安逸了?
在末日里,一片花心思开辟出来的庇护所里,听着壁炉里燃烧的柴火噼啪作响,捧着热可可,一直找寻着的人就在身边。
就像梦一样。
我觉得我应该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我俩一言不发地把可可喝到杯子底后,我将马克杯放在了茶杯上,他见我要开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对我说:“我烤了鸡。”
哪来的鸡?
“冷库里的速食鸡。”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马上作答。
但速食鸡这种东西,好像不在末日时也会吃——只是末日之后,从打工人每天对付的速成品变成了普通人难得一见的奢侈品。
我被忽然突入鼻腔的香料味夺走了注意力,只觉得香得够呛。
“你要先洗澡吗?”他又问我。
说着站起来,把手里的杯子放下,给我指明了浴室所在的方向。
“我自己改装的热水器,烧得有些慢,但温度还是可以的。”他抹抹鼻子,一副展示成果的样子,“尝尝吗?等你洗完澡,烤鸡正好烤好。”
我的大脑不争气地呈现出了一幅暖洋洋热烘烘的景象。
景象里有我,还有他。
我洗完澡,穿上刚从烘干机里取出来的干燥睡衣,客厅的电视播放着晚间新闻,我们围坐在桌前,晚饭是我们下班后准备的,所以多少有些手忙脚乱,但好在味道还行。
——这简直就是我梦里的情景。
现实里,虽然没有我梦想里的那些无用的装饰,但重点都在。
有我,还有他,好吧,还有烤鸡。
总之回过神来时,我已经拿着柳江递给我的毛巾站在了浴室里。
柳江住处的浴室是办公室卫生间改的,地方小,但功能全。我把喷头打开,坐在马桶上等水温变热。
望向一点点腾起的水蒸汽,我心底里翻腾着的快意却一点点消散了下去。
因为我发现从刚才开始,我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突如其来的幸福把我推往高地,让我猛地忘记了一开始走来的路,也忘记了这一路上我想说,却一直都没能说出口的话。
而且,应该不是我的错觉——柳江好像在掩饰着什么。
端上来的是热气腾腾的美食,但我却不知道他藏在背后的是什么,是鲜花还是剪刀。
为什么?
难道说在末日里,努力向着我们两个之间中点靠近的人,只有我一个吗?
水温变热了,翻起的水花打在我冰冷的脚踝上,我低头向下看去,那一丝丝的温暖就像是挽留我,让我享受这片刻的安逸,别去探究事情的真相。
我要这样做吗——先闭嘴去享受吗?
我站起来,默不作声地一头扎进热水里。
十五分钟后,浴室门从里向外打开了,柳江正在餐桌前忙活,他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但腾不出功夫回头,只能先吩咐我干事。
他说:“正好你出来了——刚出炉,你去吹吹头发然后趁热吃吧!”
说着就要转身去拿放在身后的餐具,但我的声音止住了他的动作。
我说:“别动。”
相当没来由的一句命令,但他无比听话地蹲在原地,想拿餐具的手悬在半空。
我说:“坐下。”
餐桌紧靠沙发,他面前有一把木椅,我的这句要求和上一句一样没来由也没意义,他顿了两秒,然后拉开椅子,坐下了。
屋子里没有其他声音,连劈啪作响的柴火都变得安静了。
我从背后靠过去,接着按住了他的肩膀。
隔着衣服,他应该也能感受到我刚冲过热水的皮肤温度,他也不难发现,我没穿衣服。
在察觉到这件事的下一秒,他的肩膀颤动了一下,这次我没要求他别动,他倒很听话,一动也没动。
我从他身后走到他面前,手没离开他的肩膀,现在我们四目相对。
他向上看着我,除了我的眼睛,别的地方哪里也没看。
“杨平生,”他在叫我的名字,“你要做什么?”
是啊,我要做什么呢?
我只擦了头发,身上的水还在往下滴,我能感觉到温热的水滴一点点离开我的身体,向他衣着完整的身上落去。
我看起来有点饥渴。
实际也是,我的嘴贴近他的耳侧,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问他:“做吗?”
他从语言到动作都卡了壳,半天才回过神,磕磕绊绊说着:“你还没吃饭。”
我笑:“你还知道我没吃饭啊?”
他的眉毛紧了紧,好像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直起身子,依旧不急着去穿衣服,垂下视线去看他的眼睛:“那就把所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讲给我吧。”
他自己说的,所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
见他不回话,我又继续说:“还是说,你打算等我吃饱喝足了,再送我回如常计划里去呢?”
我回退一步,从他身上下来,站定在他面前。
我问:“柳江,你到底在利用我做什么呢?”
第74章 柳江弄丢了我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为什么会就这样一丝不挂地从浴室里走出来,拦在他面前。
之前好像从哪里听说过,想求别人办事的时候,先提一样双方都觉得遥不可及的请求,被对方拒绝之后,再退而求其次选你想要的。
我刚才就是这么干的。
我想知道柳江到底想对我做什么,我想知道一切的真相,但我知道他不愿意去说,所以我抢在他前面,先问他“做吗”。
等等,我好像都默认他不愿意跟我做了。
不过在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我并没有找到他不想做的选项,虽说他只是坚定不移地望向我的眼睛,我却能感觉到一股和过去同样强烈的烧灼感。
我束手束脚,寸步难行,退回地面上,等他主动做出选择。
但事实不争,他确实是在利用我做着什么。
他站起来,从旁边的沙发上拿起一张毛毯,站在我面前,毛毯从我背后绕过,兜头盖在了我身上。
好一个贞洁烈男。
我抓稳毛毯的边缘,见他又转身了,再回到餐桌前时,他手里多了份热好的茄汁黄豆罐头。
他绕过停留在原地的我,在餐桌前坐下。
罐头打开,番茄的香气弥散在房间里,他示意我坐到他对面去。
餐桌简单布置过,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烤鸡摆在中间,配菜是速冻沙拉,饮料是罐头橙汁饮料配伏特加,甜点是罐装红酒蛋糕。
——一切虽然都是末日里的囤积品,但也看得出精心准备过。
在我裹紧毛毯落座以后,他将摆盘好的烤鸡和黄豆推到我面前,又开始盛自己那一份。
在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剑拔弩张要消失在喷香的晚饭里时,他忽然问我了一句话。
他说:“你还记得末日已经多久了吗?”
好无聊的问题。
“当然记得。”我拧了拧眉头,“就是从——”
我的话语戛然而止,他面对着我,依旧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他慢慢把食物倒进盘子里,没抬头看我。
末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忆里我一直在数着日子,我会记着春夏秋冬,感觉上,人类文明消退不过就是三五年的事情,但向前追溯,我却怎么也记不起一个开始的时间节点。
三年前?五年前?
还是说,我已经这样一辈子了?
我将视线投向他,期待他能给我一个确凿的声音,让我不再惶恐不安。
他仍是没看我,脸上的表情没变,安静地说道:“或者说,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断联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