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8)
屋子里面有好几个人,都是与柳江相仿的年纪,有穿二十中校服的,也有穿职专校服的,他们正凑一块儿对着一本乐谱七嘴八舌,没人注意到进来的我们。
乐队。
我忽然就明白了,这是柳江最想让我看的排练现场——我每次都拒绝了,我觉得无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回到了高中形态,思想也倒退了,我现在看着,居然觉得挺酷的。
有只手在怼我肩膀,我一转头,就看到柳江已经把易拉罐替我打开了,他举着汽水问我:“怎么样?”
我接了汽水,直言不讳:“挺酷的。”
柳江显然很满意我这个答案,他抿着嘴用手指抹鼻子,然后放下汽水拍拍手,叫停了屋子里的喧闹。
他拿过话筒试试音,然后说道:“介绍一下,这是我自作主张给咱们乐队找来的新顾问——来,自我介绍一下!”
顾问?
话筒不由分说举到我嘴边,我一时忘了拒绝。
“啊,我叫杨平生……”
话没说完,柳江一声“好”然后带头鼓起掌来,看得出他的同党也很捧场, 屋子里的喝彩和掌声震天响。
不过掌声之中,架子鼓前的胖子先反应过来,他指着我开问:“哎,哎,这不就是你们班新转来据说有精神病的那个——”
柳江一拳凿在他肩膀上,拳头陷进他的肉里,造不成任何伤害,但胖子闭嘴了。
吉他前的瘦子显然情商高一些,他赶紧接过话头:“是新转来学习好的那个!”
众人此起彼伏应了几句,柳江顺坡下驴,来了个总结性发言:“对,学习好,当顾问正合适!”
吵吵嚷嚷下,我弄明白了情况。
原来这是他们是自己组建的乐队,二十中这种不重学习的得天独厚条件下,一群放了学没事干的孩子凑在一起打发时间,只可惜干出了点成效之后,缺少一个真的有点头脑的人帮着算账。
最近有场教堂里用于募捐的公益演出,他们忙着排练,还忙着找人帮他们记账。
现在我成了那个帮着算账的。
但我又明白了,学习好当顾问多半也是个借口,柳江收留我的真实原因八成是同情我。
他可能认为我的“发病”有他一部分责任,一个新转来的、有精神疾病的、又在校园里显得格格不入的人后果是什么?
无论后果是什么,柳江都不想看见,他想罩着我。我都差点忘了,柳江就是这么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
在真实的时间线里,我把他打服了,在现在的时间线里,他却又开始同情我了,或许两条时间线里我都在用“我”的存在征服他,又或许无论在哪条时间线里,一直都是他在同情我。
我忽然想起一句俗得要死的话——无论是怎样的平行宇宙,我们总会走到一起。
太俗了!
我喝了一口苏打水,轻压下冒起鸡皮疙瘩的冲动。房间里重新恢复了热闹,柳江坐我旁边,手里拿着汽水罐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应该找点话说。
我侧过头去,第一眼先看到了房间的门,门留了条缝,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一开始我以为是柳江他爷爷或是奶奶,但那身影很年轻,我的视线从下往上,然后定在了他脸上。
他穿着一件黑色帽衫,嘴上有唇环,耳后的发梢漂染成了白色,正静默无声地看着屋子里的演出。
门外站着的,是长大以后的柳江。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屁股底下翘着的凳子差点直接飞出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歇一下,周五周六周日更
第5章 睡着的柳江
我屁股下的凳子最后没飞出去,门外站着的人当然也不是柳江。
在注意到我的异动后,我身边的柳江转过头,然后快步走到门边,倚着门问:“姐,你来了怎么不吱一声?”
门外的“柳江”开口了,她对着我开口的:“来瞧瞧新来的。”
回过神来仔细看,她和未来的柳江确实有几分像,但又不一样。没柳江高,五官比例很相似,就是脸稍圆一些,而且跟柳江动不动就展露出来的嬉皮笑脸比,她的表情堪称厌世。
按柳江的说法,这是他姐。
我赶紧站起来点头问好,她就是打量了我一下,也没自我介绍,手一挥指身后:“忙活完下楼,准备开饭。”
说完就走了,头也不回一下。柳江还保持着手撑住门的姿势,开始和我解释:“我表姐, 我大爷的孩子,叫柳丝丝。”
他这么一说我好像有了印象,我没记住她的人,但记得她这和外表反差极大的名字——不对,她好像每次露面都长得不太一样。
下楼之前,柳江又向我解释了一句:“她做博主,平时自己试试妆啥的。”
这么看这一家人真是卧龙凤雏,玩乐队的弟,搞美妆的姐,看管着一大帮孩子还乐在其中的爷爷奶奶,还有我这个刚认识第一天就被带进来的精神病。
大圆桌前,柳奶奶给我放了只儿童碗,两边带把手的那种。
奶奶慈眉善目跟我解释:“今天多你一个人,临时没碗了,凑活用。”
我很难说这是刻意为之还是无意而为,只能说:“谢谢奶奶。”
在我尽量不动声色地打量儿童碗时,刚刚在楼上闹得震天响的毛小子们也就位了,圆桌不够放,其中几个人还是搬着凳子在厨房就餐的。
开动之前,柳江先用勺子敲敲手里的玻璃杯,来了个餐前总结性发言:“欢迎我们的新顾问——杨平生!”
餐桌边此起彼伏响着祝贺声,然后就是觥筹交错和杯盘狼藉。
我夹起离我最近的红烧排骨,犹豫着尝了一口,烧得正好的糖色包裹着炖到酥烂的排骨,美味至极。果然,和刚刚的香草汽水一样,我在模拟世界里也是能吃能喝的。
一顿饭中我也没跟别人搭话,只有柳江动不动和我拉两句家常,可能怕我不好意思,还替我夹了几次菜。
中途柳丝丝也无声落座了。原来挑染狼尾是假发套,她的真实发型是有齐刘海的妹妹头,现在她看上去不那么像柳江了。
等我抱着儿童碗吃完整整一碗饭,整场排练也到了结束时间,几个我还没来得及记住名字的小孩们纷纷道别,一群人里只剩下了我和柳江。
我的理由是爸妈回来得晚,可以等下再走。
但实际情况是父母根本没随着我到二十中这边来,他们住市里,在这边给我租了个平层,又找了个不住家的阿姨,每天做完饭就走。想必等我回去以后,还要收拾餐厅里冷掉的三菜一汤。
柳江也不见外,我俩替爷爷奶奶把碗筷端到水槽后,他又带我去了他自己的房间。
还是这里我比较熟,毕竟每次晚上偷偷进来都是奔着他的房间去的。
但没想到等他真开了房间门,我反倒有点拘谨。
这里和记忆中一样,只是缺少了他成年后的一些痕迹——现在只有充满着青少年气息的装饰,满墙的乐队海报,角落里冒着气泡的熔岩灯,立在床边的贝斯,还有贝斯旁边的立式CD架。
他和我介绍了一圈,然后倒在了他软塌的大床上,拍拍自己旁边,我也不见外,坐下来,手还从旁边的CD架上抽了一张专辑。
他问:“所以你这个病,一定要受到什么刺激才会出现吗?”
专辑是皇后乐队的,正是最有名的波西米亚狂想曲。
耳边回荡着询问这是现实还是幻觉的旋律,我也倒下去,淡定自若地回答他:“是啊,受刺激了就会。”
他仰躺着若有所思,视线向我这边摆了摆:“所以你这刺激是指什么方面的,和你的经历有关系吗?”
我眨眨眼睛,忽然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
我告诉他:“我只要想起一个过去认识的人,就会发病。”
系统不让我打破第四面墙,但暗示总行了吧?
就像每个现实启示录游戏里都会有的修理工上帝角色,我说的每句话都饱含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