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75)
窗边,难得火红的夕阳洒进来,藏蓝色的拼接地毯,灰白色的隔间,黑色的办公椅,这里甚至没落下多少灰尘,一切看起来像是在末日之前一般。
我停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天边滚圆的太阳,站在红光下,我丝毫感受不到应有的温暖,但我已经满足了。
转过身去,我开始进行属于我的工作。
会议室大门打开,我把原本的会议桌和折叠椅清出来,这里倒是积了不少灰,呛得我一阵猛咳,我退出去,从背包里找出一块方巾蒙在脸上,重新返回会议室。
服务器立好,摆正,调整设备,测试,开机成功。
待一切搞定,我到茶水间去倒起水来洗手,又支起炉子生火。
一顿忙活之后,罐头食品居然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我抬起眼睛,在面前玻璃的倒影里,我看起来竟然气色不错。
大概是大病初愈——我如此对自己解释,然后又低下头用勺子挖罐装红烧肉。
稍微等了两秒,我再次抬起了脸,看向玻璃中的自己。
因为我现在看起来很像是那个音乐现场前被柳江打扮过的我。
虽然没有同一个模样的夏威夷衬衫,但我说的是风格,就是那种看似机能的时尚,就是那种独属于柳江的风格。
我穿了件栗色的厚皮衣,内侧套了抓绒衫,羊皮手套,脖子上还围着刚刚当作面罩用的方巾——好死不死,我随手拿的居然是个腰果花纹的款。
所以我现在看起来有那么一点时尚嗅觉,像是柳江在旁边替我做参谋。
低头看向罐头,我居然觉得这顿饭像是在和他一起吃一样。
他是那种对速食食品都不挑挑拣拣的舌头,但他嗜甜,这为了延长保存期而齁咸的食物一定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一顿饭结束,他一定会急着找湳沨浓缩饮料来清口,或者拆一粒糖果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向后靠在行李上,和我并排坐着,看向玻璃里的倒影。
他说:“杨平生,我们这么看着,是不是还挺般配的。”
我止住想象,站起身,把厨余一股脑儿倒进随身垃圾袋里。
我要现在就去再进行一次模拟,虽然夜晚不安定,变数也大,但我执意如此。
我等不及了,我必须要去见他一面。
第57章 我和柳江之间的……暧昧?
重新连接设备之后,服务器的登入比之前慢了一些,我戴上头盔,坐在中间的办公椅上,开关启动,我向后坠入黑暗之中。
睁开眼睛之前,我先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留声机音乐。
我在前厅。
我能想象侍者站在我面前的样子,他一定是双手交握在身后,脸上带着没有意义的礼貌微笑,在我醒来的一刻,欠身向我问好。
所以我刻意多等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但却没看到他的身影。
我正坐在酒店大堂里,不远处的留声机空转着,走廊中回荡着遥远的电梯运作声,听起来仿佛我正浮在半空中。
我匆忙站起来,双脚踩实地毯。我当然没有悬浮在半空,只是这种明明有人的地方却没有一丝人烟气息——让我很不安。
事实证明侍者不在,除了他不在以外,整个前厅正以原来的顺序照常运作着,至少从我的角度来看是如此的。
我环视四周,开始回忆我离开之前发生了什么。
扭曲的长廊,忽然出现的侍者,以及他所说的那个“他”,待一切视线可及之处的扭曲停止之后,侍者第一次表现出来的惊慌。
他究竟隐瞒了什么?
没想到作为后端工程师,我居然有一天要跟人工设定的程序斗智斗勇,这样的故事情节设定出来,怕不是都要被玩家笑话太离奇。
我在停在原地等他和自由探索之间抉择了一刻,接着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反正他应该会在哪个角落里等待着我吧。
在此之前,我要先去完成属于我的那一部分计划。
我要先回到过去,找到曾经的柳江。
但很快我发现,我在做打算时的言之凿凿,比不过事实的无限期变数,就比如现在,站在门牌号前,我发现这里和之前不一样了。
侍者在的时候,门牌号都是从关卡一开始向后排布,就像酒店房间一样,只要能找对楼层,总能找对所在的房间。
但现在不一样了,门牌号是乱序的,而且还在我每次经过时发生随机变化。
我第一次经过时是“1”,退回来时变为了“3.5”,最后我决定趁门牌号出其不意猛回头看一眼,结果却发现它变成了“6”。
站在门前,我陷入沉思。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在侍者的观察下进门的原因吗?
他就好像是这里的稳定剂,没有他的存在,这里的一切存在都会变得不可观测起来。
我转头看向大厅,我来时的情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在沙发旁侧的落地台灯向这边靠过来,拖了一节长长的电线,停留在拐角,仿佛一个偷偷观测着我的类人生物。
我止住思考,决定直接找一扇门进去。
站定在走廊里,我深吸一口气,接着下意识转向一扇门,直接开门迈了进去。
我闭着眼睛,脚下踩着酒店房间的软地毯,门在我身后关上,我感觉到房间里的灯正亮着。
一阵眩晕之后,脚下软塌的感觉消失了,我感觉自己正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有些许雨水的味道钻入了鼻腔。
我很熟悉这种气味,这里是连城。
首都的雨水没有这种感觉,在车水马龙的大城市里,雨水更像是一种钢铁森林之间的润滑,细小,惨淡,时停时续。
雨水落下,生活还要继续,只是气压变低,交通变慢,除此之外再无改变。
但连城不一样,这里的雨水更像是有生命的存在,它裹挟着烦闷无聊的自习课,跑过时会沾湿校服裤子的塑胶跑道,以及我和柳江在雨下共同呼吸过、生活过的每一时刻。
一滴雨落在了我的鼻尖上,我猛地睁开眼睛,抬眼是压向我脑袋顶的乌云。
我正站在操场正中心。
体育课?
我环视四周,操场上空无一人,能远远听见玩闹声和篮球拍击的声音,但我分不清方位。
所以柳江在哪里?
操场面对着教学楼,从我的位置能看到教室里一排排亮起的白炽灯,但我所在的地势太低,看不清教室里的学生。
所以我选择低下头来,直接看自己,然后得出结论——我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我正穿着学生时代标志性的黑色帆布鞋,校服裤子略长,看起来刚从草坪上踩过,裤脚上还沾着些微草叶和水痕,鞋底还有轻微的吸水感。
我挪到一块相对干爽的地方,抖净鞋底的雨水,接着抬起头来,发现了蹊跷的地方。
——我作为操场上唯一一个滞留着的学生,竟然没有老师来找我?
别说老师了,一个学生的影子都没有,这也很奇怪吧?
不对,不对劲,很不对劲。
我快跑几步,登上了操场边的看台。
和我料想的一样,整个操场上——不,整个校园里,只有我一个人。
头顶有雨滴落下来,我猜想雨要下大了,我转头向教学楼的方向望去,太远了,看不清教室里有人还是没人。
我在哪里?
我判断不出自己在之前的哪一个关卡里,不知道此时正处于什么时节,只知道我仍是学生。
所以柳江在哪里?
停在空荡荡的操场上,我听到四面八方的雨点声密集起来,现在大概是下午三四点钟,天色阴沉,随着一阵涌起的微风,我闻到了校门蛋糕房飘出来的甜香气味。
紧接着,我的耳朵抓到了一阵琴弦声。
是柳江!
我猛地回过头去,视线捕捉到了操场中央的领操台,声音是从体育仓库里传来的。
我居然忽略了这一点。
磁带的最后面,十六岁的柳江曾说过如果感到彷徨请去找他,他一直都在——我居然忘记了体育仓库,这里可是一直属于他的秘密基地。
奔过操场,停在体育仓库门口,门依旧虚掩着,吉他的声音便响了,我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