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78)
他回我:“你这种描述,让我想到《楚门的世界》。”
《楚门的世界》是一部讲述主角被困在电视节目里的经典反乌托邦影片,我和柳江一起看过,他很喜欢,私下里看了很多遍,我和他看的那一次是影院重映。
当时我觉得略显滑稽和荒诞了,但剧情在我脑海中印象很深,隔了很多年,再提起这部影片的名字,我仍能想起其中经典的镜头。
“这不一样,”我反驳他,“在影片里,主角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人造的世界里,但在我的剧情中,主角是知道的, 甚至是他主动要求进入关卡的。”
柳江又问:“那关卡里的世界,和他所在的现实世界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并没有区别。
这并不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主角跃身而下便到了一切都不符合常理的幻境世界。在我的如常计划里,模拟不过就是现实的前奏——不,变奏,只有关卡继续发展,二者总有一天会互相重合。
“没有区别。”我如实回答他,“可以说关卡里的世界是现实世界的第二部,但是是前传。”
我在黑板上画了几个代指剧情发展顺序的箭头,接着把视线投向柳江,他依旧手托着下巴,几乎没思考就说出了解题思路。
他说:“既然主角能在关卡中回到在一切发生以前,为什么不让他在关卡里进行到一切的最开始,找找看有什么可以用的线索呢?”
见我一时没听懂,他从垫子上跃下来,走到我面前,拿起另一支粉笔,在火柴人下的空白地方画了一条直线,箭头向右,是一条X轴。
他对我说:“这是时间的发展顺序。”
我点头。
他在X轴偏左的位置画了一个圈,接着在向右的位置又画了一个,然后继续说:“左边的是过去,右边的是现在。”
见我听懂了,他又在左侧代表过去的圆圈上画了一个平行存在的圆圈,说:“这是关卡中的剧情所在的位置。”
——原来如此。
我猛然回想起了梦境中看到的柳江,那个坐在我床尾的柳江,他所唱出的歌词的下一句:
“I had to find the pasage back to the place I was before(我必须找到来时的路,回到之前的地方)”
我要在如常计划里继续进行下去,找到通向未来的蛛丝马迹。
换言之,我继续玩下去不就行了?
但柳江打断了我的推测,他说:“不过我觉得,你不该按照常规来继续进行关卡。”
我顿了一下,回他:“是我操纵的主角。”
他眨了下眼睛,改变说法:“你不应该操纵主角来按常规继续进行关卡。”
“为什么?”我问。
“你刚刚不是说过,主角可以与游戏系统直接沟通吗?”他看着我,“既然游戏的开发者设置了能让主角打破第四面墙的功能,那过关的方法绝对不会是单纯把关卡走完。”
“又或者说,单纯把关卡走完可以到达游戏的结局,但真结局——true ending,绝对不会是简单按着关卡流程走就可以达到的。”
我的头脑有一丝混乱。
柳江说的过关道路不无道理,但理论上理解了,不代表实际行动上可以理解,我该怎么在如常计划中,找到关于现实世界的蛛丝马迹呢?
我好想从第一次进入模拟起,在乎的只有柳江,和围绕着他所存在的一切。
时间,地点,其他人物?我没在乎过。
难道说现在我还要重新再来一遍关卡,去注意我没注意过的其他细节吗?
黑板上混杂着我与他的字迹,背景是擦不净的陈年粉渍,就像我脑子里此时此刻的乱序,我需要一个地方让我停顿一下,让我去思考我还有哪条可以走的路。
“你要走了吗?回去继续玩你卡关的游戏?”柳江问我。
理论上是这样,我还有没有完成的任务,但他如此问我,让我感觉他似乎有什么想要提出的请求。
果然,他看向我的眼睛很亮。
他对我说:“你之前答应过我,如果替你解谜,就带我去吃汉堡。”
他居然还惦记着这一茬。
但话说回来,这确实是我承诺过的,当时说得信誓旦旦,但完全没想过什么时候会去完成。
惭愧。
但我还来得及弥补。
“行。”我对他说,“现在就走吧。”
现在就走,不计后果地走。
走出体育仓库,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放晴了,远处的云层裂开一条缝,能窥探出躲藏在阴影里的蓝天。
地上的水洼安安静静躺着,让人有种冲上去踩裂它们的冲动。
柳江说的快餐店我知道,第一次同他去音乐现场之前,我们曾经在二手货市场逛了一圈,快餐店就在二手货市场楼下的室内商业街里,空空荡荡,无人问津。
但柳江跟我说那家好吃,很难想象他平时有多闲多自在,自在到这种地方的饭店都要去尝试一遍。
不过是他干出来的,也合理。
柳江走出体育仓库后,这个世界好像开始稍微真实了起来,路上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行人,道路上开始有车辆经过,站在公交车站台上,我能闻到夏末雨后的清新味道。
公交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坐在靠近车尾的地方,公交车一路再没有停下来过。
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我一开始的想法应验了——我们真的要一起乘上一辆美式青春片里的末班巴士,一路向着另一个州前进,去迎接属于我们的新生活。
但公交车终究只是连城常见的旧式铁皮箱车,车里散发着雨天会有的淡淡泥土味,车窗上雾气朦胧,包了绒布的塑料座椅在车厢里空荡荡的停留着,只有我和柳江在欣赏着此时此刻的风景。
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停车场上,二手货市场如同我们上次到来时一样,孤单而无人在意,仿佛光顾它的客人只有柳江。
好吧,现在多了一个我。
迈入玻璃感应门,穿过几乎没有商户开着的室内商业街,快餐店孤零零点着红黄交映的灯牌,我们是店里唯一的客人。
我俩一人一份套餐,面对面坐在了紧挨窗户的位置,剥开汉堡纸,我俩几乎同时咬下了第一口。
很好,我的味蕾还是高中生的丰富程度。
随着长大,其他东西的改变并不明显,唯一让我留意的便是我对食物味觉的改变。
有时候人们总觉得小时候吃过的饭最香,学生时代的零食最享受,但回去再也找不到那个味道,有人说是过去的配方变了,也有人说是因为成人的味蕾不再渴求食物的滋养了。
往返成年与少年的边界两次,感觉我现在更同意后者的观点。
又或者,是因为少年时代有柳江在跟我抢着吃饭。
说时迟那时快,我正准备拿的薯条被柳江抢走了一根,我反手去抢,他却把表情摆成了委屈至极的模样。
“要不你吃这个吧。”他和我讨价还价,说着还把一个蛋挞往我嘴里塞。
这蛋挞还是红豆馅的。
我为什么知道呢?因为他已经咬了一口了。
最后我们并不和平地把饭吃完了,事实证明我依然讨厌甜得彻骨的红豆馅,一整杯可乐下去,我晃着只剩冰块的纸杯,糖浆的感觉一路从喉咙烧到了胃。
柳江毫不介意地把我又啃了半口的红豆蛋挞送进了肚子,顺便把我没吃完的薯条也倒到了自己的餐盘上。
饭毕,雨又下起来了,望着远在一百米开外的无遮挡公交车站,我决定再陪柳江浪费一点时间。
楼上是我陪柳江去过一次的二手货市场,穿过熟悉的扶手电梯,我们来到了空无一人的仓储空间,售货员居然还是上次那个画着烟熏妆又摆着臭脸的姐姐。
她嚼着口香糖,靠在工位上刷着手机,完全没在乎我们这一对唯一的客人。
雨天,没有其他客人,空旷的仓储空间,多到数不清的二手货品,这代表这什么?
天堂。
我俩推着能装进去大半个人的大号购物车,从第一号货架转到最后一号,所有想试的衣服,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男装女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