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38)
我硬着头皮直接迈进去,却见到帐篷内空无一人,我向里面绕,只见到一个带着口罩的化妆师,她十分诧异地问我找谁。
在听完我的描述后,她马上知道我在说谁了,比划着说了两句,但我没听清,因为身后场上的灯光忽然暗了,人群随之一片欢呼。
舞台上烟雾腾起来,演出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登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扫弦之后,我终于看清了台上的人的打扮。
面具,蓑衣,斗笠,手甲,纸灯笼。
音响声渐起,我竟然找不到柳江的位置——因为这样的打扮之下,所有人都一副模样。
听着逐渐开始进入节奏的鼓点,我的目光在台上搜寻着,在蓝紫交加的射灯光线里,我的视线忽然捕捉到一抹银白的色彩。
舞台左侧,头戴面具的贝斯手转身面对观众席,他脑后的银白发丝闪烁着丝丝缕缕的微光,在烟雾里像是水中的银鱼。
我猛地超前迈了几步,双手扶在面前的围栏上,面具后的人也看到了我,在一阵和弦之后,他抬手指向我这边。
和记忆中一样,这漫不经心又饱含着共通含义的一指成功换来我身前身后无数的尖叫声。与之前不同的是,我竟也跟着人群吼了一嗓子,但我声量太小,很快埋没在了潮水般的人声里。
所以我也把手举起来了,用尽全力高高举起,掌心向他,手指向上,我在告诉他我看见了。
隔着面具,我当然看不见台上柳江的表情,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手顿了一下,等了一会儿才收回去,差点没赶上下一步的和弦。
说实话,柳江没说错,这演出确实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它并不是我记忆里柳江喜欢的那种后摇曲调,尽管我不懂音乐,我也知道这场演出比起他常练的风格小众很多,尤其是主场那如同铁罐子里放鞭炮的嗓音一出来,我感觉全场的尖叫声都要被他盖下去了。
我好像依稀记得这种摇滚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核,核爆。
……
好像不是。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里,我决定放弃思考。
虽然欣赏不了,但不妨碍我跟着观众们一起摇,一曲结束,中场时灯光转换,就在我试图眯起眼睛来寻找他们的身影时,什么东西撞在了我的肩膀后侧。
是柳江。
他面具摘了,但身上如同蓑衣一般的道具服还没脱,他用肩膀撞我的肩膀,接着顺理成章地和我并排站在了看台边。
不知道是不是被后加上的妆效,他的脸上亮闪闪的,发丝上也有银点。
看到他第一眼,我不禁感叹:“我操,你上台脸都挡上了还化妆!”
演出现场声音大,我说话的声音也一直在不自觉地变大,我忽然发现大声说话其实很爽,有种所有人都在甘愿陪你一起发疯的感觉,好像平时不敢说的话也能在这时候说出来。
他在我耳朵边冲我喊:“不特别一点怎么让你一眼认出来!”
我脖颈被他震得直麻,一巴掌把他推远了, 他在嘿嘿乐,没一会儿又重新凑近了。
演出结束于晚上八点四十五,回城的地铁线路九点停运,我们一路飞奔过地下通道,在末班播报之前赶到了地铁站台。
我不记得现实里的演出结束是不是这种感觉了,总之我现在感觉非常兴奋——是一种轻飘飘又感觉不到累的兴奋,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型晚宴都会有续摊小聚了,现在的氛围真的很适合再去找一个地方喝上两杯,听自己嘴里冒出来比平时更自信更有魅力的话语。
只可惜我们还是高中生,还没到需要夜生活来证明我们魅力的年纪。
末班地铁上没有多少人,我们选了节靠近末尾的车厢,柳江换回了他自带的那身破洞毛衫,背着贝斯包,带着一头闪粉还没掉干净的银发,和我一起站在车厢的连接处。
连城的包容性还是蛮大的,我们两个奇装异服的高中生并没有引起多少晚归人的注意,相反,这里似乎每个人都比我们更有故事。
地铁已经进入了地上段,车厢外的连城旷远而宁静,远处的灯火昭示着这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每个人都有他们的故事。
我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忘记曾经在前厅里看到的边界,把这座城市想象成真正有生命的模样。
忽然,我听到柳江在我耳边叫我,我睁开眼睛,看他侧着脸瞅我,我们对视的时间比往常要长一些。
我觉得主要原因在于他今天真的很好看。
化妆师应该是又给他的妆加重了下,现在看起来眉眼都比平时要鲜明,发梢上的每一绺都恰到好处,他在抿着嘴唇看我。
他问我:“今天要在我家住吗?”
第28章 面对柳江,谁能不坏?
我承认,这一次先冒出不该有的想法的人是我。
但很快他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我俩一起陷入了震耳欲聋的沉默里。
其实不是沉默真的有声音,而是因为地铁进隧道了,风灌进车厢里,轰鸣声充斥着四周,稍微挤占了一些我们两个之间的沉默。
隧道通过,他说:“我想给你看看今天拍的照片。”
他一紧张起来话就会密,果然,他又开始解释:“车到站就该九点半了,我家近些,你要赶地铁回家来不及了吧?”
不过确实,到站时我就错过最后一班地铁了,还要打车回住处。
见我不说话,他把视线偏开了。重新安静下来的地铁里,他的声音很清晰:“总之谢谢你今天逃课陪我。”
话题总算转换了,我为自己松了口气,然后马上回答他:“没关系,朋友嘛,逃个课算什么。”
我感觉自己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是一个信奉兄弟一声比天大的青春期毛小孩了,但其实我只是在用这样的句子劝我自己,我不太知道现在该怎么描述我们之间的关系,只能用一句“朋友”来打圆场。
朋友是可以一起看演出的,朋友是可以一起逃课的,朋友是可以亲嘴的——吗?
我打住想法,因为地铁到站了。
出站隧道里,我们的身边是向着车站外的行人,我们一言不发地踩在白瓷砖上,直到出站口出现在不远处。
是时候决定了。
是现在回家做个乖孩子,别让爸妈挂念,还是转头向左,和柳江一起走,让我的今天一错再错。
耳边响起了地铁站即将关闭的提示播报,行人们都加快了步伐,不远处,地铁安保人员的视线投向了这边,全世界似乎都在等我做出一个选择来。
我张张嘴,说:“如果让我爸妈发现我今晚没回家,他们一定会盘问我的。”
在现实中,我爸妈发现过柳江的存在,大概在高三上学期的时候,告密者未知,总之他们装作无意地和我谈话过一次,让我离一些看起来不三不四的人远一些。
最让我后悔的事情之一就是当时的我没有去反驳他们,之二就是我当时甚至有些赞同他们的想法。
我想,反正柳江也跟我走不了多远。
眼前,柳江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豁达一些,他回我:“也是,你爸妈对你的看管应该比我的严很多吧。”
说着他退后了一步,通道的风里,他抬手向我挥了挥。这是在和我告别,明早再见。
我也转身了,前面就是与他相反的地铁出口。走出去之后我还要等出租,然后自己回到空荡荡的公寓里,先把做饭阿姨留给我的三菜一汤收拾了,再去收拾我自己,把柳江买给我的一身让人发痒的亚麻布料衣服藏进柜子里,洗澡,躺下,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里入睡。
而柳江呢?
他要走进还有夜宵叫卖声的小巷,听邻居还没散伙的麻将音和说话声,回到小院,敲门,等柳奶奶打开门,找正在准备开始打游戏的柳丝丝借卸妆乳,但他不会马上卸妆,因为他会先拖延一会儿。
我懂柳江,他一定要拖无可拖才会动身去把那一身硌人的五金件摘下去。
所以,现在回头就是最好的时候。
我站在地铁前的计程车乘车处,前面的乘客已经开门坐上了车,后面,属于我的那辆正在靠近,车停好,我听到了车门的开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