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51)
问完,我忽然后悔了,柳江现在怎么看都不是想把理由说出来的样子。
“我……”我只顾着瞠目结舌,说了一个字就停了下来,无言以对。
柳江忽然对我说:“今天别去我家了。”
隔了一会儿,他好像觉得太唐突,又说:“你先回家吧,我今天想一个人待着。”
柳江话很密,活泼,但又有着仅限熟人的任意拿捏,不过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是可以连续几天闷在房间不出门的。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地铁站,我该走了。
“你先回去吧。”我说,“我自己下去坐车。”
我默认了他那句婉拒,独自走下通往地铁的楼梯,我没去转头看他有没有目送我离开。走到入站的闸机之前,我猛地转头向后望了一眼。
这个位置看定已经看不见他了,我之所以转头,是因为我忽然产生了另一种想法。
过去的我会放任他的情绪一路跌到谷底吗?
过去的我会让他在最好的七月里闷在房间不出门吗?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会,绝对不会。
——
晚上六点,天还没黑,小暑还没到的日子里,六点只是闷热与丝丝清凉的转换节点。站在柳江家自建房的院墙下,我把塑料袋叼在嘴里,袖子挽起,一把薅住了樱桃树的枝丫。
我知道现在的时间柳江应该在窗户边,所以我要走天台。
我承认,其实把购物袋别在腰上我能爬得更起劲,但考虑到我爬上去就能见他,人,还是要耍帅为主。
在想象里,我如天神降世一般登上天台,从嘴里把购物袋拿下来,握拳递给柳江,我的背后是金光四射的夕阳。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这购物袋三番五次锤在我的胸口,差点把我也呼吸都锤没了,待我手脚并用爬上天台,正对上了一脸茫然看我的柳江。
他甚至还拉了我一把。
“我……”我上气不接下气,“我以为你在房间里。”
“我本来在,”柳江回我,“但你声音太大了,所以我出来看看。”
天台上,刚刚在地铁站门口分别了不到一小时的我俩又重新见面了。
我抬手把卷起来的校服裤脚放下去,拍去膝盖上蹭的灰,举起购物带来问他:“喝点?”
在地铁站追出来之后,我又在站外小公园里徘徊了二十分钟,谨慎思考以后,我决定还是去找柳江。
我买了炸鸡和低浓度气泡果酒,还有大包装的薯片,总之心情不好时想吃的东西我都带上了,还不忘了附赠柳江喜欢的各种甜味食品。
好吧,实际效果还是蛮不错的。
听完我问的这两个字以后,柳江的神色出现了细不可闻的转变,他的眉头稍微松散了些,伸着胳膊抻了个懒腰,然后说:“过来吧。”
我俩走窗户进了他的房间,和平时只欠一条缝的状态不同,他这次把窗户全部打开了。
我的嗅觉很敏锐,几乎在进门的同一时刻,我就闻出房间里有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你抽烟了?”我问他。
回头的一瞬间,我就看到他放在窗边的烟灰缸了,还有那包万宝路柑橘,以及一直白烟还在向上的烟杆。
他有点尴尬,对我说:“等我,我去掐了。”
“不用。”我斩钉截铁。
柳江疑惑,没想到我能反应这么迅速。
我冲他一抬下巴:“你接着抽吧,我想看。”
我想看。
很多事没有理由,我只是想让柳江接着干的时候,只要说一句“我想看”就好了。
我想让他穿的衣服,做的打扮,只要一句“我想看”,完事解决。
关上灯,我想要的体验,我想让他试的东西或姿势,一句“我想看”,也同样有效。
杨平生,你是不是太被惯着了?
窗户边,柳江把烟夹起来,叼回嘴边。
我从塑料袋里把装炸鸡的纸袋翻出来,拿了鸡叉骨塞进嘴里,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他只吸了一口就没再接着抽了,手夹着烟伸长,下巴百无聊赖地搁在窗沿上,说:“顾童宇教我的。”
他已经不再叫他“哥”了。
第38章 柳江与他
看来他俩的身份比我想象得复杂些。
我拉过一旁的凳子,坐在床边,挨在他旁边。外面的天色开始向着碧蓝色转变,很快就要日落了,日落之后风会更舒服。
柳江弹了弹烟灰,望向远处的天:“我们两家在我出生前就认识,他父母和我父母是同事,两家互相照顾,他又是个比我年长的,父母总让我多和他交流交流。”
这是我第一次听柳江提起自己的父母。
“他那时候跟现在不太一样,也不算优等生,你知道他为什么读艺术高中吗?”他转头看我。
我摇摇头。
我只知道顾童宇比我们大好几岁却还在读高三。
“因为他曾经打群架,害的一个学生精神失常了,那之后我们两家也不怎么往来了——其实在那之前他和父母就几乎断绝联系了,差不多一年前,他父母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让他把小时候的特长捡起来,去艺术高中混两年,然后出国。”
然后他意料之中地开始装乖了。
其实装乖一直是他的特长,让老师和家长喜欢,却在背地里让所有学生闻风丧胆。
果不其然,我说为什么第一眼看他有种对于同类的厌恶。
原来说到底我们是一种人——但我不至于有他恶劣。
坐在窗户边,我忽然想起了我刚转过来时,被秦博文堵在男厕所里的事。他那时候就跟我提过顾童宇。
柳江等待着我的沉默,接着跟我说:“你是不是早就听过我和他之间的传言了?”
我赶忙摇头,片刻之后,又点头。
他并没有怪罪我没法自洽的反应,反而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漠然,他把最后一点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继续把下巴枕在胳膊上。
“我早就知道了。”他的声音闷闷的,“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的。”
柳江告诉我,他们之间的关系曾经亲密过,在他迈入青春期之前。
好像每个人童年到少年的成长区间里总会有个年纪稍长于自己的同辈,他或她会承载些和那些年纪有关的特殊记忆,但柳江有关于顾童宇的记忆在迈入青春期之后中止了,原因很特殊。
“我觉得他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柳江说。
总结下来就是明明心理距离远了,还非要在长辈面前保持儿时关照后辈的态度,但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柳江却无时无刻不觉得他有种别扭感。
“忽冷忽热,说话态度有时会阴阳怪气,不通的道理硬讲,有时还会跟来找我的朋友发脾气。”
柳江回忆着,又想去拿烟,我适时把刚剥了糖纸的棒棒糖塞到他嘴边,他垂眼瞅了一秒,然后顺理成章用嘴接走了。
“我觉得他好像变了,就主动和他疏远了,但我们家里人又很熟,逢年过节总会见面,他的情绪时好时坏,也总做些奇怪的事情。”
我听着他的回忆,脑子里的可能性千变万化的,接着我问他:“他做的事情都是什么样的?”
“很奇怪,很难说。”柳江把嘴里的棒棒糖换一边叼着,“但真的有实际影响的就是今年这事。”
然后他忽然问我:“你说,我是不是做什么事让他不开心了——我真这么讨人厌的吗?”
如果要是在青春期,我肯定一口咬定这就是烦死你了,但活过二十六岁,我发觉人的情感有时候是往对立面走的。
“恰恰相反,”我回他,“他可能是在逼你喜欢他。”
空气忽然安静,我听见了柳江嘴里棒棒糖碎裂的声音。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的通了。
从小没被好好教育过爱的孩子会这样,他们会以为人生的所得向来都靠奋力表现,不可以张嘴要,不可以主动说,如果别人不给那就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