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82)
在会议室里是最安全保险的,离服务器最近,旁边还有茶水间,于是我决定在这里安营扎寨。
但我躺在睡袋里辗转反侧半小时后,意识到耳塞丝毫阻隔不了轰隆作响的服务器噪音,我便放弃了在这里过夜的想法,起身寻找其他安身处。
在被茶水间的滴水声第三次吵醒后,我又回到了办公间内。
这似乎实现了我上班时的一个不合逻辑的梦想——上班的日子,我总会困到胡思乱想,甚至想着随机在公司一处地点席地而睡。
好了,现在梦想实现了。
只是体验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我现在要去第三次寻找就寝的位置了。
最终,在天蒙蒙亮起时,我躺在办公桌下的睡袋里,双目圆睁着看向脸上方的办公桌,想着如果未来有机会接着打工,在工位下放上这样一个睡袋好像也不错。
但我很快意识到这就是幻想罢了,世界末日了,居然还想着打工。
我闭上眼睛。
办公室大厅虽然空旷,但噪音确实是小了很多,我试图将自己的眼睛闭起来,让自己想象入睡的感觉。
我以为这次我又会辗转反侧,没想到我很快就睡着了。
这次的睡眠如同昏迷一般,从清醒坠入梦境只花了一瞬间,但我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会被自己的短暂抽搐和梦呓惊醒,在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便再次昏沉沉睡过去。
后来我做了一个让我很愤怒的梦。
但梦境具体是怎么样我记不清楚了,大概只能提炼出一些有关于发生事情的关键字。
高中,校服,考试,阴雨天,以及柳江。
柳江不出意外的第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在我昏昏沉沉坐起来以后,梦里的那种麻木和无力感还没有消退。
我眼皮沉重地看向腕间的手表,时针走到了早晨六点,我只睡了三个小时。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我坐在茶水间的圆桌前,食之无味的看着一罐正在冒出热气的罐头,关掉酒精炉,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是不想总唉声叹气的,但三个小时的睡眠根本提供不了什么精力。
如果这种时候还要上班,那我简直想死。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烧退了。
大概是昨天的退烧药提供了作用,头重脚轻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乏力的饥饿感。
我拿来户外野餐盒,将茄汁黄豆罐头倒入餐盒,烧热的铁皮罐子烫了我手指一下,我呼着气去捏耳垂,忽然就被自己逗笑了。
妈的,能吃就是还活着。
但我的笑容没持续多久,在我把铁皮罐子重新放回桌面时,我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我发现罐头上残缺了一块。
并不是外力或污染带来的破损,而是被人为的,罐头的背面配料表和生产日期都完好,但是正面的卡通人物图像被刮掉了——是匕首的刮痕。
同样被刮掉的还有左上角的商品名标识,除此之外全部完好。
这是什么情况?
我最先想到的是有人在和我开无意义的玩笑。
我当场放下罐头,四下查看起来。
办公间里只有我,昨天刚搬到时我就确认过一遍,末日之后,这半边楼座除了我之外就没人来过。
这批罐头是从食堂搬过来的,在食堂工作人员撤离之前,这些物资都是堆放在食物仓库里的。
工作人员干的?
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了模糊用途和价值,有些人是会特地把生存物资的标签涂掉。
但要涂就全都涂,只涂标签上的脸是什么意思?
况且这批罐头是食堂大叔专门给我送过来的,我把它们收进口袋时,它们全部都是完好的。
一股反胃之感忽然窜上来,我强压着恶心向嘴里灌了几口食物,接着站起身,打开了储藏食物的柜子。
罐子是被我自己摆好的,前后左右顺序不重要,因为现在它们齐刷刷朝着我,全部都是残缺了一块人像的模样。
像是一扇又一扇的窗户,面目模糊的人影站在窗口,无言地凝望我。
又或是窥视我。
我后脑勺上的头发瞬间炸了起来。
愣在柜子前几秒后,我忽然伸手向前,把看得见位置的罐头统统向后转去,转到我看不见残缺的位置。
这是人恐惧时的本能反应。
想要打乱现状,想要阻止现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动起来。
打乱一切,重组一切,让一切停下来。
停下来!
我的动作越来越大,在打翻一个罐子之后,摞在它上面的其他罐头也随之掉落,一阵响亮而凌乱的碰撞声后,柜子里整齐叠好的罐头塔塌陷了一半,剩余一半也摇摇欲坠。
这一阵响声像是把我拉回了现实,我呆立在原地几秒后,知觉终于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我感到自己的后颈上已经浸满了冷汗,有一滴正顺着我的脊背向下滑落。
就像是有人在背后抚摸我。
我猛回头向后看去,茶水间的窗户外,天空是难得的湛蓝色。只不过和末日以前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相比,这蓝色少了一丝生机,看上去就像一汪倒扣在天上的泉水,我时刻都可能会掉进去。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告诉自己冷静。
冷静,杨平生,先冷静下来。
这只是巧合,或者误会,或者单纯只是因为人像印花的质量不佳发生的意外——总之,一切是可以解释的。
我后退一步,脚踢上了其中一个罐头瓶,瓶子骨碌碌向前滚了一截,正滚到了我的视线下方。
这个罐头瓶和其他几只略有不同,它的标签并没有被完全刮干净,还残留着一个汉字。
我蹲下身去,把罐头瓶身扶正,我的大脑花了几秒才转动起来,我看清那是一个“温”字。
我马上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曾经和我谈过恋爱,但却让我无论如何想不起名字来的女孩。
她就叫温妮。
第63章 寻找柳江第一步
首先,我认为这一切不会有这么戏剧化。
一个曾在学生时代钟情于我的女学生,为什么会在未来出现在罐头包装上,还是应急粮的包装?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走上了演艺圈道路,然后成为了应急粮包装的代言人。
这,合理吗?
我为自己在这种时候还有如此的发散能力和想象力感到震惊。
但人的脑子就是这样,越是千钧一发的时候,所回想起来的不重要细节越多,我蹲在罐头旁,记忆多线并行,从过去到现在,反复无常。
混乱的回忆之中,我把罐头立起来,用力平放在柜台上。
效果拔群。
一切纷扰的回忆被这一声脆响打断了,我的大脑回归了平静,我看着被刮掉一半的标签,慢慢反应过来,“温”字并不一定代表着“温妮”。
温暖,温饱,温和,温文尔雅,温故知新——这是个好字,造出来的也都是好词,我不该都往诡谲的方向猜想。
不应该。
放下一个罐头之后,我脑子里活跃的思想转化为了近似麻木的平静。
我的眼睛木然盯向一个位置,手抬起来,把罐头归位,然后跪回原地,把罐头拾起来,再放回去。
我明明可以一次多拿几个,又或者是就把它们放在原地,推向一边找一个不碍事的地方。
这重复的动作仿佛赎罪,最后一个罐头放好,我又蹲回原地,和刚刚七零八落的思绪相比,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人生最顺遂的时候,我是不认为命运不可改变的。
那时候我有人爱,有工作,有父母的事业支持,很快我就可以把资产累积起来,逐渐老去,做一个生活里只有粗犷的富人笑声的无趣中年人。
谁知道未来会是这样的呢?
那时候我很难才去回头望一眼的柳江,现在却成了我的救命稻草,生活里唯一支撑我的存在,这说来不可笑吗?
我从蹲姿改为跪姿,抚平地毯上的褶皱,凝视了一会儿空洞的深色以后,我站直身子,掸走膝盖上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