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92)
我缩在设备仓库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他并不急着把我找出来,像是要与我谈判一般放慢了语速。
“知道吗?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我没有回应他,楼层里回荡着他清澈的尾音。
“你是不是正在心里想着‘反正他是虚假的’?真好笑,你就那么肯定我是假的吗?你明明看得到我,也摸得着我,你知道我最懂你,你也了解关于我的一切,如果说这样的我都是虚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吗?”
“他”和柳江的最大区别,就是“他”对于我的情绪体验足够自信。
我会恐惧,会退缩,会犹豫,会怀疑,这些在他看来都不重要,他认为我只是暂且执迷不悟罢了。
柳江不是,柳江从来都不是。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我在货架顶层设立的“机关”,我得让他知道我在这里。
“不如我换个说法吧。”他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如果你认为我是假的,那你就确定你自己一定是真实的吗?”
他靠近了。
仓库没有铺地毯,在听见他的脚步声不再沉闷之后,我确认他离我越来越近了。
他会从哪一侧靠近?
左边——还是右边?
我设置的陷阱在我左手边,是由废弃的数据线连接驱动的,上方悬挂着我匆忙堆放上去的主机设备。
如果他照我料想的一般从我左手边过来,只要我把绳扣解开,上方的主机就能跌落,不至于砸中他,但能唬人,在他晃神的时候,我就可以撤步跑出去,给仓库挂锁。
仓库设备算是公司里数一数二值钱的东西,所以门锁自然和普通办公室不是一个级别,上方还有防火卷帘门。
落锁,卷帘门落下来,至少能比普通的房间多困住他一会儿。
然后呢?
然后他就被困在这里,变成宠物吗?
人越紧张就越容易胡思乱想,我用力闭上眼睛,像是要把一切思想吐出去一般重重呼吸了一次。
再睁开眼,我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右手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柳江”已经来到了我身边,他悄无声息地立在原地,正对着我,安静地盯着我的侧脸。
在察觉到这一点后,我那还没进行到底的呼吸僵在了原处。
他放轻声音问我:“我在问你话,你没听到吗?”
我僵硬地回过脑袋,和他四目相对。
仓库的灯光偏暗,他黑亮的眼睛幽幽发着光,像是要把我吸进去。
他又问了我一遍:“你觉得,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想起了他刚刚说的第一句话——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下一章就是___了
第71章 这里不止有我和“他”
我的大脑还没来及开始思考,身体先做出了反应,我单手抓住身后货架上的东西,看都没看,直接挥了过去。
对面的人眼睛都没眨一次,单手接住了我手里重量不轻的武器。
头顶的灯光闪烁了一瞬,我看清了手里拿着东西,那是一台边缘锐利又重量超群的笔记本电脑,在原先上班时,谁被这电脑边缘砸下手都要青紫上好几天。
然而,“柳江”的脸上没有惊起任何波澜,他抬起一边的眉头,问我:“你要攻击我?”
我的嘴皮子在愣神时最快,我直接回答他:“是你先吓到我的。”
“柳江”眨眨眼睛,似乎在思索我所说的话的逻辑连贯性。
逻辑的确连贯,但现在好像不是讲逻辑的时候。
就是现在!
我当场后撤一步,抬手去抓陷阱的扳手,然而我的行动够快,准头却有限,记忆中的扳手位置和现实中的扑了个空。我的手悬在半空,而我本人和他面面相觑。
他顺着我的视线,向上抬起眼眸。
然后把视线放平,盯向我的脸。
“你想杀了我?”他问。
我还真不是想杀他,只是想困住他。
但望向货架子上层叠着的折叠椅,以及在折叠椅上摞放着的主机——我觉得自己的解释可能会有些苍白无力。
我的沉默不语更增添了我目的的可疑性,他望向我的眼睛依旧亮着,只是刚刚还在笑的嘴角向下落去,眼神里只剩下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宁静。
在他向前迈出一步的同时,我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事已至此,我感觉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然而事实就在这时发生了转变。
我向后退的时候,正好绊到了我匆忙绑好的数据线,没想到我这并不结实的一绊,比我先前设定好的所谓机关灵验许多。
我脚下一歪,险些趔趄,待我的身形刚恢复平稳,头顶便传来了令人胆寒的吱呀声。
我和他同时停下了脚步,向上看去。
吱呀声化为了一声清脆的断裂,紧接着横梁迸裂,黑压压的影子向我们铺天盖地的袭来。
我的思考瞬间停止了,主机就在我面前落下来,砸在离我不到两步的地面上。
回过神来,我正跌坐在一米开外的地板上,眼前狼藉一片。
——好消息,我做的简易装置没把我自己也困住。
——坏消息,它落下的位置并没有我预判的准确。
在挣扎着站起来之后,我看到了一片七零八落的主机碎片。
坠下的主机和折叠椅摔得粉碎,地板上炸起了浓厚的烟尘,而尘雾掩映的地板上,有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受伤了?
越过烟尘,我看到蜿蜒的血迹向货架后而去,看出血量,他受的伤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皮外伤。
这是个机会。
跑!
我立刻转身,直接朝着门的方向跑去。
空间狭小,我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奔跑,这导致我几次撞上了耸立的货架,但我顾不得疼痛,伸手握住了离开的门把手。
我却在这一步停住了。
我喘息着,望向我握着门把手的右手。
刚刚地上的血迹就好像烙进了我的大脑,让我在即将逃离这里时彻底停了下来。
步伐停止,刚刚跌跌撞撞带来的疼痛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我看向刚从地面上擦过的手腕,那里微微泛红,不见血痕,只是能确认撞过的地方很快就会化为青紫,疼痛难忍。
他一定会更疼。
他——会死吗?
尘土逐渐消散开,我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撤了回来。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如果这要是平时的我,一定会笃信这个决定蠢到了家。
其实现在的我也这么觉得,明明刚才是他要抓住我,是他在质疑我的一切举动,但偏偏就是因为他长了一张柳江的脸,又知道关于我们的一切——我放不下他。
我没法制住自己回头的脚步,我得去看看。
越过残骸,我听见脚下的地板在吱呀作响,他没有动静,我没法确认他的方位。
我试探性清了清嗓子,刚想先出声,就看到了货架转角处的身影。
他蜷缩在地板上,后背靠着货架,血迹是从他的腹部蔓延出来的,已经聚集了一小滩,猩红而扎眼。
是他先看见我的,在和我视线相碰以后,他居然扯出了一个笑。
“你这陷阱挺厉害的。”他说。
说着他把手掌撤走,我看清了他腹部的伤口——一道贯穿伤,凶器是一条显示器上做装饰的钢条,在惯性的作用下直接刺穿了他的腹腔。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瞬间被封住了。
一开口,满嘴都是无力的辩驳:“我……我没想这么伤害你。”
他没有痛觉,但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一点事都没有。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如此严重的伤,也是我第一次看这么多血,离得近,我几乎能听见血液冒出来的汩汩响声。
而且受伤的人是柳江。
甚至伤口本身还是我造成的。
“有止血带吗?”他说,“还有缝衣针,有肾上腺素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