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如常(61)
那是一个很高但不爱站直的,喜欢穿大一号毛衣的形象。他的头发在高考之后还是白色的,偶尔换换造型,但白发是他在舞台形象上无可替代的一部分,也是我心里无法更替的一部分。
他不再是高中时那个温顺而天真的样子,他的独特性不可避免地展露出来,痞气,但随性,从不刻意抢夺视线,但向来难掩锋芒。
他就在我身后。
深呼吸几次以后,我终于做好了转头的准备,但下一秒,我的后脑勺就被人轻轻撸了一把。
柳江越过我的身侧,直接走到我斜前面,从我后脑上上撤下来的手还举在半空,他问我:“愣什么神啊?”
他穿了件连帽毛衫,还有拖地长裤,脚上是和我同样款式的马丁靴——在现实世界里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和他穿过同款。
片刻以后,我愣着抬起脸,对上了那张在我梦中闪回过无数次的脸。
如果梦境中是年少时的柳江,那梦境的色彩就会鲜亮一些,更自在,更洒脱,有时候我不记得梦的内容,但我会笑着醒过来,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有种偷来的安心感。
如果梦境中是成年后的柳江,那梦境的色彩便会复杂许多,有时候是如同王家卫电影里一般的高饱和胶片色,有时是冷门科幻电影中的镜头滤镜,醒来后我的情绪会千差万别,但我会始终怀念可能在梦中出现的触感,无论是手指还是发丝。
见我愣神,柳江停住了本打算继续向前的脚步,他身后是巷口微弱的灯光,天雾蒙蒙的,空气里有水分的味道,好像快下雪了。
我想起来了,这一天本来应该是我和他吵架的那一天。
就是他专门坐火车来堵我,我却只顾着给当时的女友买奶茶的那一天。
我对他那时的模样记忆颇深, 我也记得他穿着的一身衣服,就是今天这一身。
我张张嘴,终于冒出一个字:“我……”
“完了。”柳江说,“杨平生你要是老年痴呆了,我就不要你了。”
我当机立断抬了腿,照着他的屁股来了一脚。
我没踹太狠,用小腿侧面敲的,触感颇好,我还愣了一秒。
我敢肯定这下绝对不疼,柳江两手捂着腚向前窜了两步,接着又马上折返回来,猛地一把勾住我的肩膀,然后热乎乎地埋进了我的颈间。
“我不会不要你的。”他说。
他的声音闷在我的耳边,吹得我脖子发麻。
这是大城市的大学,我俩在小巷子边,行走的人没有谁注意到这边,即使注意到也只是一瞥,没人议论,没人在意,但我心底里的酸味却像是决堤了。
我顺势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慢慢收紧,接着我张开手掌,去他后背上拍了拍。
我挤兑他:“好了,真肉麻。”
刚刚向侍者挥去的那一拳像是反过头来砸在了我自己的脸上。
真好,真他妈的好,有他的未来,给我全世界都不能换。
如果这不是骗过我大脑的模拟该有多好。
柳江终于放开了,向前走几步,接着回头看我:“你说要带我吃的档口是哪家来着?”
吃食堂?
杨平生啊,好你个杨平生,对象来找就吃食堂是吧?
不过也可能他来找我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再加上我学校的食堂本来也不错,对付一口也不是不能接受。
“算了。”我回他,“我请你去校外吃吧,吃点好的。”
但对现在的我而言,这还是第一次。
不仅是如常计划里的第一次,也是对我记忆里一切瞬间来说的第一次。
我从来没能在这样的年纪里和柳江平和惬意地去吃一顿晚饭,所以我要珍重一点。
我们选择了大学城边购物街的韩餐馆,柳江是一如既往的北方口味,爱吃韩餐,我也能接受韩餐的味道,只是不太能吃辣。
今天不是周末,人不多,我和柳江坐在靠近街道的位置。
点菜之前他还去旁边的奶茶店买了两杯可可,现在他坐在我对面,一边用力吸着奶茶杯里的珍珠,一边刷着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我坐在他对面,既没有去动奶茶,也没有去动手机。
柳江现在就在我身边坐着——那个我找了一个末日的柳江,我印象最深的柳江。
我深呼吸一次,接着喝了口倒在不锈钢杯子里的冰水。喉结滚动,冷水落进胃袋里,火依然在我胸腔里烧着,我不由得抬手堵在嘴边,听鼓膜里的心跳声。
我对他非常熟悉,但又一无所知,我不知道在现在的世界里我们走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具体又该怎么去形容我们的关系。
刚刚的重逢中,本能驱使着我接下了他的几句话,但现在走到开阔地带,面对着面,揣测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他抬起眼睛,嘴里还叼着吸管:“你怎么了?今天怎么看起来这么呆。”
我把他骂我的“呆”贯彻到了底,等上三五秒钟才继续说话。
再开口,我问他:“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周六也更,下周二的更新可能暂缓一下,下周可能会更很多!(尽量)
第46章 我与柳江的关系
他保持着叼着吸管抬起眼睛看我的姿势,嘴角抬起一边,看起来像是一个不羁的嘲笑。
实际也是。
“杨平生。”他又叫了我的名字,“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没回话,保持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清澈,柳江把奶茶杯放到一边,一副要跟我算旧账的架势。
“你先是站在食堂门口发愣,现在又问我咱俩的关系。”数落完,他似乎想通了什么,转回眼睛,“你是不是又在玩什么花样?”
我眼神澄澈:“没有。”
我真的只是想知道我们俩什么关系,毕竟侍者只提到了表白,我可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在哪一步。
柳江叹了口气,回答我:“我们现在的关系是拉屎都不用关门的关系。”
沉默。
不仅我沉默了,旁边一桌的食客似乎也听到了这句带着味道的发言,侧目而视。
他撑着下巴的那只手拿开,向我摊着,一副“满意了吗”的表情。
我偏开脑袋,去拿桌面上的奶茶杯,但可可的颜色让我摆向了犹豫,最后我还是把它放下了。
无话之间,我们点的年糕锅已经上了,柳江没再继续去在乎我的反常,取了汤勺和筷子,先给我舀了碗盖满鱼饼的拉面,然后才动自己那一碗。
他的吃相一直给人一种直率又不糙的感觉,总之就是能让人隔着桌子也察觉得到饭菜很香——这点和原来一样。
所以这让我毛骨悚然。
我们忽然跳过了本该一起度过的上千天,忽然来到了一个平凡而美好的晚上,而坐在我对面的,却是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让我觉得好看和心动的柳江。
我借口去趟洗手间,站起来离席,柳江自己一个人吃饭也从不局促,抬抬手让我自便。
小店里人很多,热热闹闹,热气蒸腾,我穿过排列不算整齐的座位,径直朝卫生间走去。
关上门,我面上紧绷的肌肉还没打开,我准备现在就让侍者把我拉出模拟,我需要找个地方缓一口气,然后弄清楚现在所面对着的情况。
没想到隔间门一打开,我却看到了一个早已等在里面的身影。
挺拔修长、神态自若,且完全不应该出现在此的身影——侍者。
我一言不发后退一步,把门关上,侧身要去开另一扇,下一秒,左边的门被侍者重新打开,我停下手来看他,他嘴角带着笑意。
他对我说:“如果您想退出模拟,也需要先与我联络,既然我站在这里,有什么要求您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我直言不讳。
我曾经只知道侍者对模拟世界里的状况了如指掌,但刚刚才知道他可以牵制我的行动,对于他能牵制多久,又会有什么其他的后续行动,我全部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