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棺,食外卖(146)
话说到这份上,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都听得出来这是在催生了。那新婚的年轻男子听到这话眉头顿时一皱,语气不怎么好地唤了一声‘奶奶’,也不知是不耐烦他奶奶当着这么多外人与‘神明’的面催生,还是因为那一句不吉利的‘安心闭眼’。
而他旁边的新媳妇却只是微微低下头,露出头顶分得整齐漂亮的发缝,她好像很害羞的样子,只是脸耳雪白,原本红润的嘴唇无声抿成一条直线。
老人白了打断她话的孙子一眼,干脆甩开他的手,并不理会他,只拉着孙儿媳妇的手继续说:“您说也是巧了,我们这么大一家子人竟没有一个属鼠的,每年游神都只能干看着鼠神圣驾从我们家门口过,我这心里啊,别提多着急了!”
“今年正好赶上我家添丁进口的时候,您可千万要帮我们家这个大忙……”
这种事外人还能帮忙的?
卿白目光讶异,分外费解。
然而在场其他人一个赛一个淡定,一个比一个从容,好似十分平常,老礼官甚至还假模假式地推拒了一下:“这不合规矩……”
急着四世同堂的老人很懂行的又给他塞了一个红封,只是这个红封的封皮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记号,是单归礼官所有的‘辛苦钱’。
卿白没忍住往轿子里瞥了一眼,心道他和小吴还是太天真了,半道拦轿申冤算什么,人家正经信众都是当着正主面行贿的……轿里的大耗子鼠神倒是并不在意自己的礼官与信众在它眼皮子底下搞的小动作,或者说它还挺迫不及待?连嘴里一直咯吱咯吱嚼吃的动静都停了,那双泛红豆眼也不再紧盯着老礼官,而是缓缓移向说话的老婆子,和被她拉着手只顾埋头害羞的年轻媳妇儿。
就好像,它很清楚的知道,这里的人里哪些可以做它的……食物。
老礼官把第二个红封单独揣进兜里,然后笑眯眯地从轿前让开,露出大开的轿门:“虽然不合规矩,但看在你们家这么虔诚的份上,我就破一回例……新媳妇快请吧。”
老人见状自是千恩万谢,一直埋头装羞的新媳妇儿似乎是没料到会是这个发展,一时间手足无措,下意识向自己的丈夫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只是刚才还语气不好地打断奶奶话的年轻男子这会儿却好像看不到新婚妻子的不知所措一样,反而出声催促:“要搞就搞快点!我都看到后头牛神的轿子了!”
听了这话,新媳妇儿目光一颤,嘴唇细微地开合了两下,像是想说点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声,只是重新埋下头,眼睛不再望着丈夫。
整个人无声而抗拒,然而并没有人在意她的想法。
“晓得了晓得了……”老人也急,拉着身形僵硬的孙媳妇就要往轿子里钻。
老礼官急忙提醒:“只能摸一下啊!动作轻点,我们这鼠神像可已经供了大几十年了,就算年年覆新纸上新色也经不起折腾,要是一不小心弄破了神身,鼠神降罪下来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听了老礼官的话卿白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摸一下,类似于去寺庙道观时摸一摸里面那些被赋予了各种美好寓意的物件,比如铜鹤铜龟铜麒麟之类的沾沾福气取个好兆头,不是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也对,在他们的眼里,这轿子里坐的只是一尊竹扎纸糊的小神像而已……可是——
卿白心里那口气只松到一半突然又再度提起——可是寺庙道观里的铜鹤铜龟铜麒麟摸了也就摸了,就算不灵最大的坏处也不过是摸的人太多福气没沾到只沾到一手细菌,是压一泵洗手液认认真真洗洗手就能解决的问题,而这顶轿子里的玩意儿,却有只进不出看起来一口就能把手咬没的危险啊!!!
“您放一百个心,我们不是那种不懂事儿的人!”老婆子一边应声一边握着她孙媳妇儿的手往轿子里伸,一点儿也没发现轿中古怪。
卿白却几乎能看见那皮肉堆积像一团烂肉一样挤在轿子里的大耗子陡然亮起的眼睛,它嘴边的几根长毛神经质地抖动了几下,像是闻嗅到了什么味道,随即那根红得发乌的舌头突然从那张尖嘴里窜出,黑蛇一样直直朝身体僵硬得宛若提线木偶任由奶奶操控动作的年轻女人的脸面射去!
卿白心中一惊,尽管已经发现此地处处诡异,而且似乎只有他能看见轿中凶恶,此情此景他也还是下意识想要出手阻拦。
然而他的手才刚刚伸出,还没来得及将差点钻进轿子的两位女士拉出大耗子的舌头扫射范围,耳旁突然平地惊雷般炸响一声咆哮——“喵喵喵!!!”
这是……猫咪的叫声?
卿白足足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猫咪好啊!猫咪妙啊!猫捉耗子正对口啊!
循着声音看去才发现那道猛兽咆哮的出处竟然是这家人摆满了贡品的香案——一只黑毛白手套的小猫咪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大模大样地蹲坐在了门口香案上,关键它一身黑毛都炸成海胆了也没那案上插着香蜡的香炉大!
卿白看着香案上那只团起来和装肉的碗差不多大的黑猫一时间不知是该放松还是该紧张:猫毕竟是老鼠的天敌,就算体型差异有点大…好吧不是有点是相当巨大,但不是还有句老话说十斤的猫能逮百斤的鼠吗?这说明在自然界天敌之间天然克制的压制关系是上天注定的、是不可逆转的、是可以无视体型大小的……吧?
总之卿白心里翻江倒海杂乱无章,就这一瞬间起码闪过了一百个念头。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老当益壮的老礼官,他先是半点也不客气的一把将轿前的两人扒拉开,然后怒不可遏地指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老婆子的鼻子骂:“你们家居然养猫!养了猫居然还想迎鼠神大驾!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老婆娘你这样欺骗鼠神是会遭报应的!你们家就等着鼠神降罪遭天谴吧!还想添丁进口?做你娘的春秋白日梦!小心从今以后你家女人的肚皮专爬野种!哼!”
骂完老礼官也不等其他人反应,抬手一招轿夫们便十分懂事知趣地抬着轿子躲瘟疫一样加快脚步远离这户人家。
卿白被轿中大耗子缩成一团的模样震惊了……虽然它因为肉太多一只都是一团或者说一堆,但姿态放松的一堆烂肉和哆哆嗦嗦的一堆烂肉区别还是很大的!
前者嚣张跋扈,后者慌张惊惶。
莫非……这不知几百斤的大耗子真让碗大的小猫咪吓住了?
还是说不愧是传说中一成年就要去做警察的黑猫(bushi)?一身正气百邪不侵!
卿白看着香案上的炸毛小黑猫,不禁肃然起敬。
而另一边先是差点被推个大跟头然后又被骂了个劈头盖脸的老婆子一脸懵逼:“我们家没养猫啊……”
一直在她身边的新媳妇儿一手稳稳地扶着她让她不至于跌倒,另一只手却悄然无息的轻轻盖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年轻女人的脑袋依然微微垂着,安静而羞涩,所有人都只能看见她乌黑发亮的漂亮发辫,无人发觉她年轻美丽的面庞上缓缓浮起了一抹虚幻而慈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