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棺,食外卖(175)
不过就连老同学都把九年大人当成佟酒年……啧啧,这什么年年类年。
卿白翘了一下嘴角,好脾气地纠正柳一心的‘错误’认知:“不,你没错,佟酒年的确不在。”
“这位是……九年。”
柳一心神情更加迷茫了,一副我死得早,你别骗我的古怪表情。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抱着卿白的手臂的力道已经从拢变成箍,抬脸一看,始作俑者还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卿白心中觉得好笑,声音便也带了点笑意出来:“佟酒年死了,在我们高考那年,考完第二天,从我们高中教学楼的天台,‘啪’一下跳了下去……说起来抢救的医院就是你住院的那家,挺巧的。”
“……”
一时之间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只能听见另一边激烈的打斗声。
好半晌,柳一心才艰难开口道:“你……节哀。”
小吴心内腹诽:他现在挺好的,都能笑着说出前男友的死因祭日和抢救医院了……看起来该节哀的是你才对,你的眼珠在淌血泪啊喂!
明明是和柳一心对话,卿白却又看了一眼九年:“嗯,你也是,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柳一心愣愣地躺在白骨铺就的地毯上,双目淌血的样子像极了她曾经在病床上发病的模样。
……她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但还是回应了卿白的话:“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我没想过死而复生那种不切实际的事,只是——”
“那就去魂魄应该去的地方吧,”卿白出声打断柳一心的话,“饮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又是新生。”
他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柳一心自下而上呆呆地望着卿白,一如她曾经无数次在课间操时隔着人群静默遥望。
沉默片刻,她弯起眼睛笑了:“谢谢。”
但她似乎并没有听从卿白话的意思,转而重新说起一开始就被卿白带偏的话题:“其实,我一直知道自己的骨灰在哪里,故意骗你们进祠堂,是想借你们的手打破禁锢。”
卿白:“禁锢?”
小吴灵光一现:“那些新郎泥偶!”
经小吴这一提醒,卿白也想起了祠堂寝堂里摆放的那些年份不一的泥偶新郎,而且,寝堂正对斗池。
柳一心弯弯的眉眼平静地舒展开,眼下血红泪痕如蛛网一般迅速爬满她苍白的脸颊,漆黑发丝垫在脑后,犹如礼盒中的丝绒,衬得人头也宛若一个荒诞的艺术品,只是她脸上最后一丝人气也散尽了。
怨气如烟,尽数朝她收拢。
“那是他为姐姐们结的冥婚。”
柳一心看着半空中的玄鹤,眼神森冷,恨不得啖其血肉。
“在巨槐,没有结婚的女子死后入不了祖坟,进不了祠堂,也不能立坟立牌,没有香火祭拜便成了孤魂野鬼。一些人家为了能让女儿入土为安,便会为其结阴亲。这种事在巨槐是传统、是习俗,很常见,他……便是专门做这事的。”
“每当有未出嫁女子去世,她的亲人便会将尸体送来这里,一切交由祠堂操办……新婚当夜,祠堂一半挂白一半挂红,三拜过后,婚书祭祖,男子高坐明堂,而女子……则会被他拖到池边,剜眼拔舌、耳灌铜汁、骨穿锁链,双脚绑缚石块,沉入池底。”
随着怨气的聚拢,血色渐渐沁染柳一心眼珠,她一动不动,任由一切改变在自己身上发生。
卿白却想起他们离开罅隙医院后看到的那堵满是氧化血字的断墙,那满墙的‘救救我’……
卿白沉声道:“被配阴婚的应该不只是巨槐当地未婚而死的女子吧。”
柳一心声音冰冷,此时的她就像完全摈弃了人类的情绪:“有什么区别吗?不过多一道割喉放血的步骤。”
“反正经过那样一番炮制,不管是尸体还是魂魄,都眼不能见口不能言,便是下到阴曹地府,也无法陈情。”
“那你呢?”卿白又问,“你去世时才高三,按巨槐的习俗应该也要结阴亲。”
柳一心沉默了几秒:“虽然说起来有点可笑,但不是所有未出嫁女子都有资格结阴亲。首要条件便是尸体完整,并且必须是在巨槐咽气。”
“我生了那种怪病,身体早就千疮百孔,死后尸体又被焚化,按巨槐传统,原本应该随便埋在外面……只是妈妈气不过我活着受罪,死后还要做孤魂野鬼,便悄悄将我的骨灰藏在了祠堂大梁上,比祖宗牌位放得还高,好叫那些人逢年过节磕的头、烧的香都有我一份。”
这操作其实挺6的——既然你们不让我女儿葬入祖坟入土为安,那我就偏要她把所有祖宗体统都踩在脚下,从此以后,你们给祖宗磕的头也是给我女儿磕的头,给祖宗烧的香蜡纸钱也是给我女儿烧的香蜡纸钱!
只可惜柳一心的妈妈不知道这祠堂是真正的魔域鬼窟,误打误撞,竟将柳一心困在了这里。
小吴叹了一口气,满心遗憾。
“我没配阴亲,骨灰也藏得好未被镇入池底,得以保存神智和部分自由,但……”柳一心偏头看着满地雪白,轻声道,“但听着水下没日没夜传来不成句的呜咽哀嚎,一天两天,我觉得她们可怜,一月两月,我觉得她们好烦,一年两年……我就觉得,我也是她们中的一员。”
“那原本,也是我的命运。”
“……”
见卿白沉默,柳一心反而笑了,虽然笑容狰狞可怖,却异常真心:“其实,除了对不起,我更想对你……”柳一心停顿片刻,看向还目光呆滞地泡在水池里的戚小胖,“对你们,说一声谢谢。”
“谢谢你们闯进这个禁地。”
“原本我以为我们一眼望得到头的命运就这样了,暗无天日的囚禁会把我们熬到魂飞魄散,深不见底的水池会将一切掩埋,皮肉会分解,白骨会腐朽,就像我们从没有来过。”
“只有沉浸在重复的梦里才能得到片刻解脱。”
“但现在,我们有了选择。”
柳一心声音极轻,近乎呢喃,满地白骨却随着她的话语重新‘活’了过来,躁动不安地跳动,然后如同传染一般,那些被燧镜踩在脚下、因为‘分娩’而气息奄奄的人头也悄然睁眼。
“我们选择……亲自了结这狗屎一样的命运。”
卿白心头微震,他看着眼前这些神色坚定的女子,终于明白为什么九年明明已经进入了祠堂却迟迟不出手,并不是不能,而是不应该……这是一场属于她们自己的战役,他们这些迟来者只能见证。
柳一心冷笑着望向半空中仍旧打的不可开交的一禽一兽:“真是高高在上啊,直到现在,也看不到我们。”
几人都明白柳一心的意思,这祠堂就这么点儿大,那俩还是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灵兽,别说他们对话声量正常,就算是故意压低声音,以那俩的能力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可从始至终,他们都未低头看一眼脚下骨骸。
不是没听见,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未放在眼里。
就像人类不会在意随手碾死的蚂蚁的报复。
这是柳一心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黑雾四起,如藤如蛇,扭曲嘶吼着向上攀飞,飞蛾扑火一般往玄鹤燧镜身上缠绕。
那些尚且完整的头颅仿佛听见了冲锋的号角,整齐划一地睁大眼睛,凹陷的眼眶漆黑空洞,她们看不见,却像受到了指引,义无反顾地顺着黑雾涌去,她们没有手,便用牙齿撕咬,没有脚,便用头骨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