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棺,食外卖(49)
可这原本也不是什么需要多郑重对待的问题。
九年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拘谨。因为不懂,自然暂时也无从开解,他只好强行让自己放轻松,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卿白后面,就这样走了挺长一段路后,还是没忍住轻声解释:“……我年少时没有学校,等后来有了,该学的差不多也都会了。”
卿白脚步一顿,语气平平地道:“自学成才,挺厉害。”
这话说的没问题,语气也没问题,可听着就是觉得哪里都怪怪的,九年把这短短一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的过了好几遍,也没品出那一点古怪从何而来,只好轻轻放过:“但年轻时去私塾旁听过,后来——”
“嘘。”走在前面的卿白突然回身,伸出食指悬在两人之间,九年比卿白还要高一个头,其他时候还不怎么明显,可一旦离得近了,这将近二十多公分的差距就挺有压迫感……卿白手指不自在的往上抬了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手势一转又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金属铭牌,扔下一句:“我们到了。”
九年看了看金属铭牌上的‘初三办公室’字样,又看了看一点没压低声量的卿白,一时之间竟不清楚是因为到了地方要小心行事,还是他单纯不想听自己说话。
没等九年想通,卿白就已经转过身,曲起手指‘咚咚咚’地敲起门来。
敲了三下之后,不知怎么想的,卿白又补了一下,他眼尾余光扫过旁边的九年,心想这回勉强也算是鬼敲门了……反正都不是人。
门内没有动静,卿白耐着性子又敲了一轮,还是四下。
这回有动静了——门后传来一声仿佛随时会断气的“请进”。
那声音与他们离得极近、极低,就像只隔了一道单薄的门板,有人趴在地上,抵着门缝张口,一字一拖,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
卿白垂眼看着下方门缝,脚尖慢慢往后撤了半步……一只充血的眼睛正卡在门缝里看着他们。
见卿白发现它了,那只眼睛慢悠悠地眨了一下,然后那近在咫尺的声音又断断续续的响了起来:“我看到你了……请进、请进吧……我在找东西,我在找东西……我眼睛呢?眼睛找不到了……”
那口气着实不太足,声音含糊又飘忽,卿白听不太清它说的到底是眼睛还是眼镜,按常理来说应当是眼镜,但这里又确实不是什么能以常理推断的地方。
卿白轻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再开口时声音还是冷冷淡淡的:“这门是朝里开的,如果你不让一下,我们推门进来,不管是眼镜还是眼睛,被会被拍飞……或者碾爆。”
门后的气儿彻底断了,然后便是一阵拖拖沓沓的走路声,由近及远。
大约是走得足够远了,才又响起一声“请进。”
这回气足了,声音虽然还是幽幽的,但至少咬字清楚了。
卿白手放到冷冰冰的金属门把手上,往下压的那一瞬间心里突然浮起一个古怪的念头,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类生活没白过,已经成功被文明社会驯化……若是以兽类思维,是不是管他门后有什么东西先一爪拍开再说?
随着门把手向下的力,门芯顺滑地发出‘咔哒’声,卿白又觉得自己这没来由的想法充满了人类的短视与傲慢,虽然他见过的‘兽类’不多,但至少身边这位,一举一动总是端方有礼的。
‘呼啦——’突然一股大力袭来,卿白适时松手,门板便顺着那股力‘嘭’的一声砸向墙壁,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满天飞纸。
……不知什么时候,九年挡在了他的身前。
于是那二十公分的差距就从压迫感变成了不可逾越安全感。
办公室内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只是有些空旷,这是一间教室改成的办公室,挨着墙壁摆了十来张办公桌,估计整个年级的老师都在这里办公,此刻两扇大窗户洞开,窗边深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得像鼓起的帆,堆在各个办公桌上的试卷也被吹得漫天飞舞,缓缓落在地上就像铺了一层厚厚的雪。
卿白的视线越过那些还在纷飞的大篇‘雪花’,看向正对门的办公室一角,一个瘦弱的影子正缩在那里,卿白看不清她的脸,但记得那只充血的眼睛。
“打扰了。”九年说,然后才抬脚往里走。
卿白注意到,即便是踩在那些雪白的试卷上,九年脚下也没发出一丁点儿声响……也没留下半个脚印。
“……果真是猫。”卿白轻声低语。
前面的九年脚步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卿白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说完就环顾起了办公室的环境。
他进来之前有预感今天这份‘外卖’不好取,却也没料到是要在如此浩瀚的纸海中找出一张通知书,这繁琐程度也就比大海捞针简单点。
好歹知道了大概范围,可以锁定在初三二班……卿白这样安慰自己,然后挨个去看办公桌上贴着的课程表。
九年也知晓卿白的想法,一起帮着排除办公桌。
一时之间两人竟都忽略了还缩在墙角的黑影。
这一找就找出了五张和初三二班相关的办公桌,卿白也不客气,直接翻箱倒柜,连码在桌上一看就是没收的学生的漫画杂志都要倒过来抖上几抖。
“你们在……在干嘛?”那黑影终于忍不住了,拖着调子问。
卿白手下不停,反问道:“你是初三二班的班主任?”
黑影抖了抖,沉默了很久才轻飘飘的‘嗯’了一声。
卿白抬起眼皮看了它一眼,别有深意道:“你这样管得住那帮熊孩子吗?”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它声音幽幽:“同学们都……都挺好的。”
卿白翻箱倒柜的手停住了,眼神锁定在墙角黑影上,神色大概介于饶有兴趣与发现了软柿子之间。
……有点像发现了新玩具跃跃欲试准备上爪子的小幼崽,九年想。
卿白决定顺着它说:“是啊,我也觉得他们挺好的,尤其是那个……一号?看着就听话省心,学习也不错。”
能拖着动了手术的虚弱身体苟到现在,还是四个人里唯一幸存没有缩水的,有人保驾护航不假,但也要罅隙里的东西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卿白觉得,他们的辅导员或许可以作为突破口……或者诱饵。
说不定能钓出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号啊……好……是好、好同…学……”黑影像台已经不合时宜的老式收音机,反应总是慢很多拍,一句话还要卡顿着说。
卿白倒是很有耐心,坐在办公桌上,一手翻文件夹,一手撑着下巴,眼睛却是看着黑影的,也不催,等它卡完才慢悠悠开口:“今晚是第四夜,按顺序,似乎该我们的好同学来找你了哦……要不要手下留情问个简单点的问题呢?”
这话问得冒险,黑影班主任的反应也出乎意料,它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慌张又无措,反应都变快了:“不……不让……不让他!不让他来!你们救——”
‘嘭——’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撞回门框,刚刚才停没多久的大风又起,卿白和九年翻过的书本试卷被卷到半空,如纸蝴蝶一般轻易破碎,然后扑簌簌将一切覆盖……等风停下,那台不合时宜的收音机也彻底死机了,趴在铺满纸屑的地上不知是在等待重启,还是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