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棺,食外卖(90)
耳边的狗叫呜咽也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只剩一点难以为继的气音,就在卿白疑心那狗快要咽气时, 蹲在树杈上的黑影终于动了, 夜色深沉, 卿白只能根据它眼睛的绿光来判断它的动作, 那道影子像是低头在看什么, 有什么条状物体晃了一下,下一秒黑影便不见踪迹, 只余树影婆娑。
……这木头人的游戏,他赢了。
卿白正要松一口气,突然听到一声遥远而沉闷的钟声, 窗外的黑暗好像也被那钟声稀释了一些, 不再深沉黏稠如浓墨, 而是一种雾蒙蒙的昏沉。
是山上寺庙的晨钟……卿白是头回听到传说中的‘晨钟暮鼓’,但就是没来由的笃定。
在逐渐悠扬清晰起来的钟声中卿白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个很神奇的过程——在大脑思维认定自己是清醒的情况下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 一个无意识的睁眼直接从梦境跳跃现实。
卿白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愣怔许久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些情景是梦……真的只是梦吗?
卿白转头,看向窗外在微熹晨风中枝颤叶摇的树, 那树约有成人大腿粗, 笔直高耸,主干中下部分没有任何分枝, 只在顶端处紧凑的长了些枝丫树叶,像个插在地上的特大号秃毛鸡毛掸子。他们这是三楼,窗户正好对着树冠。
卿白认得这树,是农村很常见的椿树,没什么特别,但也分种类,香的叫香椿,每年清明前发芽,谷雨前后香椿芽上桌,紧着时间吃个新鲜野趣,另一种叫臭椿,除了臭也有入药价值,但在追求实际的农村这两点里只有臭比较突出。
香椿为椿,臭椿为樗。
这里是樗山地界,想必是臭椿。
“哎呦喂,不是我说,知了你们寺庙可真有点缺德,这才几点呀?天都还没亮就敲钟?缺德缺德缺大德了!”戚小胖一边抱怨一边在床上不停暴躁翻身,像条离了水垂死挣扎的胖头鱼。
哀蝉平静清醒的声音响起:“每日清晨五点,庙内准时‘开静’,风雨无阻从未迟漏。”
“那你们可太牛了……”钟声既停,戚小胖也没了睡意,他从空调被里露出头来,看到隔壁床位上哀蝉与昨晚他睡着前如出一辙的打坐姿势,声音十分惊讶,“你是醒得早还是根本没睡觉?”
卿白起身,先看身旁的九年,黑猫双眸未睁,整只猫如一方墨玉,又如窗外未化尽的夜,没有一丝杂色,再看向哀蝉,还真是昨晚那副木雕泥塑样。
哀蝉笑了笑没说话,也没其他动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戚小胖看了半晌露出个感同身受的表情,贴心伸出手:“腿麻了吧?来来来,哥儿助你一臂之力!”
哀蝉保持微笑,但也没拒绝戚小胖的搀扶,起身的时候动作有些吃力,还踉跄了一下,好歹没摔……看来是真的实打实打了一晚上的坐。
见哀蝉如此,戚小胖啧了一声:“你们出家人也太自律了,山上的庙都被砸了还要掐着点敲钟,山下的没人看着也要熬夜打坐。”
哀蝉没回应戚小胖的夸赞,只道:“既然醒了,就下去吃早餐吧,吃完也好趁早上山。”
戚小胖痛苦面具:“这会儿才五点啊兄弟!人家农家乐老板厨子不用休息的吗?”
哀蝉却像是习以为常:“山上寺庙虽然不是千年古刹,但也有几十年的历史,年年月月日日如此,山下人家也早已将山上早钟晚钟当做信号……”
说到这儿,哀蝉停顿了一下:“何况是依樗山而建的农家乐,放心,他们会准备好的。”
这边也的确没有什么好风景,来这里的人不是冲着樗山上的和尚庙就是为了所谓‘仙家’,既然农家乐做的是这些人的生意,自然不会错过每日寺庙开静。
戚小胖似懂非懂:“行叭,那先去洗漱。”
卿白听完这两人对话,脑内最后一丝混沌也消散了,彻底清醒过来。他扭扭爪子,往后挪了两步,目光测量好距离,然后交替着蹬了蹬床单,前爪下压后爪微屈,是个准备起跳的动作,他想跳上窗台亲眼看看窗外那棵树。
准备动作做得挺好,可惜前摇过长,还没来得及施展,技能便被强行打断。
卿白低头,蓬松而熟悉的猫尾正正好在他如今不能说劲瘦有力只能说柔柔软软的小腰上拦了一圈,顺着尾巴看去就对上九年淡金色的眼眸,里面没有一丝刚醒的迷茫,清醒冷静得比腿麻僵硬的哀蝉更像一夜没睡的那个。
“天还没完全亮,可以再睡一会儿。”
这话说的,就像在哄不愿意睡觉的小孩儿睡眠不足会长不高一样。
自觉人形身高已经足够的卿白摇摇头,拒绝了九年的补觉建议,但也没准备说实话,安静了一会儿后脑袋一歪,话说的颇有些文艺青年的调子:“……我想看日出。”
九年看了一眼窗外昏沉晦暗的天,没说什么,尾巴一卷足下一跃卿白还没反应过来便到了窗台。
九年尾巴收回从身后环绕半圈轻轻搭在并拢的前爪上,下颌微收毛发顺滑,整只猫优雅得不得了。
卿白看着窗玻璃上的倒影,在九年的对比下自己就像个揉搓不均匀的粉团子,或者解冻之后没及时下锅草草裹了一层糯米粉防粘又重新放回冰箱导致变形的元宵……总之差距之大挺伤兽心的。
卿白默默叹了一口气,决定眼不见心不烦,上前两步把脸贴玻璃上往下看——光溜溜的椿树主干在微弱晨光中没有任何异常,梦中的狗与锁链似乎都不存在。
卿白脑袋抵着冰冷的玻璃,有点茫然,难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是想看日出,”九年的尾巴再度圈上卿白腰身,把毛团子挪回安全地带,收回尾巴前尾巴尖儿轻轻拂过卿白脑门,被压扁的毛毛瞬间恢复蓬松,“怎么往下看?”
卿白仰头看着九年,没说话。
九年与卿白对视片刻,自觉趴下,努力保持脑袋与卿白在同一水平线。
卿白面上不动声色,身后小尾巴已经左右各甩了两下。卿白也趴下,在窗台上和九年脑袋对脑袋,像在说悄悄话:“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太阳虽然还没出来,但九年的眼睛已经足够耀眼。天上的太阳只有一个,炙热夺目,世间万物共享,他眼眸一双,温润柔亮,始终注视卿白。
九年垂眸看着挨在他身边的小雪团,轻声问:“什么样的梦?”
明明才从那梦里醒来不久,卿白却有点不知如何描述,只能捡简单的说:“就……突然听见了狗叫和锁链的声音,那狗叫声很虚弱,应该是被绑着?”
“然后一转头,”卿白抬爪指了指窗外椿树树冠,“树杈上有个黑影盯着我,眼睛是绿色的,应该是动物,瞧着像是……猴子。”
“然后……”卿白定定看着九年,“你玩过一二三木头人吗?一种谁先动谁输的游戏。我和那个黑影僵持了不知道多久,好像很快,好像又过了很久。”
卿白幼稚的补充了一句:“我赢了。”
“很厉害……”九年语气莫名,“那我呢?”
“你?”原本还在努力回忆的卿白被九年的问题问得懵了一下,“什么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