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基建,三年种田(8)
六条命不是免费给出去的,查清吴声与账簿的内情,清理干净韶远县,是你分内之事。
白楚寒低头,看了看纸又看了看催债的江知县,顿觉牙疼。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饭。
他唉声叹气,试图用旧情唤醒江知县心底良知,“师弟,你我何时如此生分——”
江无眠听他换了称呼,不为所动,张嘴数着,“师兄,你十四岁用糖葫芦哄骗……”
旧账并未翻完,原告江无眠惨遭被告白楚寒捂嘴。
这人约是火炉成精,本就暖意融融的天,再捂一会儿,手上热度渗进皮肤里,放开时原告已是脸色泛红。
江无眠起身,冷笑说:“白督抚既然颇有空闲,不如先算完报酬。下官这里是小本买卖,容不得人赊账。”
白楚寒收回手,眯眼笑了声,一本正经道,“江知县,九出十三归的银子,少不得容人宽限两日筹钱。”
债主江知县对此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
待人走了,他面无表情烧掉写满字迹的纸张。
白楚寒一直在回避有关吴声背后之人的事情,其中内情约莫是不能说,或者他亦是不清晰内情便未开口。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两人对此心照不宣。
说好宽限两日的“银子”,用了五日筹措完。
期间,白楚寒征用江无眠的四位师爷,不眠不休对账,列出韶远县四家的罪证。
连夜命人查抄四家人,刘家、石家与前任知县做的是钱粮生意,其余两家同样牵连其中,只不过走私的是武器。
让江无眠感到异常的账目,正是这两家联手做账,试图瞒天过海,最终还是被揪出来投入地牢,等秋后问斩。
至于看似无辜饱受前任知县压迫的吴声,进了地牢没再出来。
熬人如熬鹰,白楚寒审了一天两夜,出来时脸上少有的没有笑容。
彼时,江无眠一身浅绿官服,正要去找林师爷商议户籍之事,猛然察觉到杀气,下意识朝那看去。
金红朝霞铺了半边天,光线丝丝缕缕从地平线投向大地,高墙落下一片阴影,斜向西拉长。
惯常懒洋洋笑着没什么正形的师兄,正倚在阴影之中,一脸平静。
见他望来,清亮的眸子稍一阖眼,笑意一如往常,只不达眼底。
江无眠清楚,白楚寒越是平静,心中怒火越是高昂。
吴声背后做的事情,恐是触及白楚寒逆鳞,才惹出这人活阎王的做派。
他无意探寻内情,想说他做个听客倒是无妨,不想说谁还能逼白楚寒开口?
迎着暖风,他对白楚寒略一点头,去了放置户籍的户房。
大周的地方县衙仿照中央六部设置,功能一致,只规模较小,遂称六房。
总领户房的喊做户书,职责是掌管一地户籍文书、丈量土地、赋税等诸多事宜。
韶远县的户书没能撑过去,被第一波抵达韶远县的乱党杀了,尚未来得及找人上任,乱党二度占据韶远县,拖拖拉拉直到今天也没见到户书影子。
林守源暂时充当户书,整理户籍,测算上一次丈量过的耕地面积。
江无眠风尘仆仆踏入户房,满目陈旧纸张,林师爷埋首案牍之中,忙着写写画画。
他扫了一眼,图画密密麻麻,仿若鱼鳞。
见他过来,林守源心中诧异,放下正在忙碌的土地图册,“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林师爷,辛苦你带人走一趟。挨家挨户登记造册,户籍页有人名、年龄、性别、家庭住址、擅长手艺,以家庭为组,做成新的户籍文书。
同时另起百工册,按农林牧副渔分卷。若是方便,再给每人编号,每一街为一队,方便日后寻人。”
林守源看了一眼案几上新整理出的户籍册,倒是不觉得可惜。
重新造册一事,的确该提上日程。
韶远县人口变化太大,失去的大半人口要销毁户籍,又新增部分流民要准备临时户籍。
流民中有原籍的分为一类,没有原籍的又是一类,两者处置方式不同,得一一厘清。
只是有一点没听懂,“何为农林牧副渔?”
大周一般按士农工商分类,按户籍则是分为农户、军户、匠籍,匠籍会按铁匠、木匠、泥瓦匠细分。
以农林牧副渔区分,反倒是首次听说。
“是我疏忽。”江无眠顿了一下,提笔大致框定五种称呼的含义。
他记得不是很清晰,脱离前世环境二十多年,再深刻的记忆都在逐渐褪色。
但这点还能脱口而出,全因为地理考试写错一点扣两分。
以韶远县为例,县城位于入海口不远处,正好在冲积平原上,地势平坦,梯田少见,多是平地的桑林稻田。
稻田属农业,稻田养鱼属于生态农业,不划分到渔业中。
桑林是林业,但家中只种树是属林业,为了养蚕属副业,两者不能混成一谈。
林师爷一丝不苟记下,农业是种植产出粮食为主,林业则是人工植树和天然森林,牧业是一切家畜养殖皆包含在内,渔业是水产海产相关。
除去这四种产业,其余全部归入副业。
江无眠详细地举例解释如此分类的必要性,以及登记造册时需要格外注意的部分事情。
至于如何系统规范地登记以上资料,这点不用多说,林守源是清楚如何绘制表格的。
知晓如何分类,林师爷一拢长袖,带四个衙役直接上门找人。
韶远县本地人不多,登记速度快,奈何识字的也少,浪费诸多时间。
好在林守源整理过一遍去岁的户籍,了解大概的人口组成,很快新的户籍册摆放在江无眠面前。
江无眠率先翻开流民一卷,数量是二百人左右,看似不多,实则已成规模。
本地人扎根在这里,灾难过后第一时间能回到土地上,经营手头的土地财产。
人得活下去,想活下去就要靠土地的收成,庄稼就是他们的命根。
流民不同,他们如无根浮萍,四处漂泊。放之任之,时间一久,从流民变作流氓,成为县中的安全隐患。
因此,要有一根牵制他们的绳索。
恰巧,韶远县刚逢大难,正缺少劳工,流民正能补上这一缺口。
“张榕,你去一趟平乱军临时营寨,将名册上的流民领到粮仓废墟上。我稍后就到。”
白楚寒为方便清理流民中不安分的乱党匪盗,专门将人关在临时营寨中。
距离不远,就在县城外五里地外。来回不过一个时辰,张榕带着流民出现在废墟附近。
走在最前面的不是张榕,而是听闻江无眠会在场于是凑热闹跟来的白楚寒,他左右是落后半步的薛文与张榕。
前者掩不住的好奇,试图向后者打听江无眠有什么计划。后者笑脸险些绷不住,僵硬地应付。
他们之后是警惕的官兵与流民,最后面远远缀着不敢上前的平民百姓。
很多流民惴惴不安,他们前些天被追着问了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会什么手艺,今日又被赶着来到县城之中。
前后左右是手持兵器不发一言的官兵,让人莫名觉得路尽头是站着刽子手的菜市口。
幸而路不长,队伍很快停下,乌泱泱一片人站在废墟前。
江无眠正站在废墟上面对众人,一身浅绿色官服,衣领半立,掩住素白到病态的半截脖颈。
他脸色冷淡,搭配无甚情绪的墨黑眼瞳,虽说好看,却又显得极为不近人情。
许是和记忆中的人影对不上,打头的白楚寒着实看得愣了一瞬。
不过他很快回神,在江无眠的眼刀中,淡然自若退到围观人群中,今日主角是江无眠与这群流民。
江无眠收回恨不能把白楚寒做成烧烤串的视线,颇具压迫感的眼眸落在流民身上。
他沉默片刻,待周围无人言语时,方才出声。
“你们之中,有想回原籍却苦于没有路费的人,有想念家中父母妻女但不知道回家路的人,有逃入深山躲避灾祸没有户籍的黑户,有因为乱党肆虐不得不失去土地失去家园变成流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