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18)
“你不会是碰上感情问题了吧。”
展星用一种半信半疑地眼光打量他,架不住腿酸,也坐了下来。
“好像是。”姚岸一点都不想遮掩,如果说听起来很隐晦,那是因为他确实感到了茫然和疲惫。
“那你说说呗。”展星见多不怪,“跟以前那样,我给你解解惑。”
姚岸扯了扯嘴角,没多大力气去笑:“不完全是这个。”
他的手指砥进粗糙的沥青,企图借助这种徒劳的用力来辅佐自己的记忆和眼睛,从而进一步看清,姚见颀手机里的匿名消息提示,上面一闪而过的内容。
“网店的促销活动啦。”
姚见颀举着手,把屏幕展现在他面前。时间显示,的确是晚饭前后。
“这几天忙,没来得及退订。”姚见颀用脚跟蹬了蹬石砖,摇椅和摇椅上的他们同时前后倾晃。
姚岸注视着他在对话框里打出一个个退订,然后批量清除所有信息,除了最顶端那栏。
“为什么不删我的?”姚岸左手扶在姚见颀身后的靠背中间,宛如一个半途而废的拥抱。
姚见颀看了他一眼,没有用那种明知故问的神情,然后说:“因为喜欢。”
他点开来信,一条条往上翻着,有些长,但还是翻到最早那条。
“你看。”他下巴偏过一点,“那时候你还是按键手机,我们只能用短信聊天。”
姚岸看到了,那是一条他催姚见颀早点回家的信息,是高一,大概。
姚见颀独有的回忆的口吻让姚岸感到的不是快乐,他不太喜欢回忆,总觉得这是分开才做的事。
“我记性真的很差!”
姚岸懊丧地攒拳,着力在额头上连砸了几下。
“突然的这是怎么了?”展星瞧他一副把自己捶开花的势头,害怕地往旁躲了两躲,“脑浆别溅我身上。”
他是为了缓和缓和气氛才说后面这句,不然怎么应对这么直白又灿烂的阳光下姚岸突然的发疯?
“不关你的事。”姚岸的口气没有恶意,他放下拳,坐直了,手指在彩色的沥青上画着,一开始还能看到蘸着汗渍的笔迹,但很快就干了。
他在拼凑着什么符号或者密码,从哪里漏掉了,匿名短信上的字到底是什么。展星也跟他一道瞎琢磨了半天,挠了挠脑袋,有些欲言又止。
姚岸暗骂了一嘴,总觉得有个轮廓,但就是看不清。
“其实……我知道。”展星把篮球放稳了,凑上前一点,还是开了口。
“知道什么?”姚岸没有余暇,随便搭了句。
展星扣了扣球的软皮,不大不小声地说:“你不是说你是同性恋吗。”
手指终于被沥渣咀破,太骤不及防,以至于他来不及听清后半句。
姚岸猛然地昂首,揪住展星的领子:“你说什么?!”
展星一个重心不稳,向后歪,却被领子锁着,他喊疼地对着姚岸就一顿骂:“你姥姥个锤子的,gay就gay了,至于抽风么……”
脏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姚岸就这么顶受着,揪住领子的手徒然地扔了下去,连带着整个人都向后坠。
他脑中一片白,被六个大字挤满。
“同性恋真恶心”
最中间的黑板光滑黑亮,衬得中间那行粉笔字越发可鉴。
白得刺目。
教室里,叠落的书后分散着黑色的头颅,由于提前到校,他们不幸成为第一批观众。
那行字比他们到得更早,也许是昨晚就留下来的,已经不得而知。
陆续到来的同学越来越多,被书本和明天压弯了的脊梁,被近现代和地质层占满了的脑袋。那么多的字数,相比之下,六个字实在太少,不值得任何瞻顾,肯定是因为这样,它才会被遗留至今吧?
只是一个喂饱桌肚的动作,姚见颀来不及想这么多,刚才那一瞥,他甚至都没看清。
都不用看清,他已经在短信里读到过太多次了。
姚见颀把包里最后一本习题册抽出来时,也只过了半分钟不到,但是总有人急,不然他怎么会听到哪里飘来的:“凭什么我擦黑板啊,我又不是……”
两声椅子往后推的噪音,一个女孩快步走上去,在讲座上对众人呵:“谁弄的啊,无不无聊?”
教室先是阒静了几顷,随后有了些许叽喳嘈杂,间或伴随着几声明显的应和:“都是同班同学,背地里搞什么阴阳怪气”“有本事站出来啊”……
而那个或许就坐在这60平米内的人,他或她的面孔,藏在不敢冒认的陌生中间。
作为副班长的女孩盯了一圈在座,每张脸都无辜,气无处使,下令“都读书,别看了”后,去够桌角的黑板擦。
碰着的前一瞬,板擦却被另一只长而覆茧的手给拎了起来。
姚见颀衔上对方略为讶异的目光,无声地道了句谢,说:“我来吧。”
他转过身,拂了一个来回,那行凿力又仓促的字就这么被擦去了。
姚见颀拍了拍手背上的粉灰,对无一不看着他的人微微颔首:“打扰大家了,抱歉。”
随之他抬起头,背脊树直:“还有,同性恋不恶心,不服请找我当面说。”
第125章 糖衣炮弹
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呢。
会收到各种匿名短信,有时是谩骂,有时是骚扰,有的开门见山,听说你们是兄弟啊。
一开始很多,多到他逐条删完后拇指都有些僵,折不回来。后来就只剩那么一两串号码,像臭味缠上了一样。
说实话,他不在意。
如果只是自己,他不在意。
“姚见颀,你在里面吗?!”
这是科技楼最顶层右尾的厕所,因为地偏且远,一年都不必清理几次,经久散发着濡热的含氯消毒水味。
忘了提,他闻着很安心。
莽的一声,靠门口的蜂窝板被一脚踹开,撞在隔断上,随后是一扇扇门板被踢开的声音,“砰砰砰砰”,像坦克胎带碾过一连串子弹。
“姚见颀你在……”
余沿追的膝盖才一屈起,就猛刹在半空。
姚见颀站在离他足尖不到10cm的位置,将半开的门彻底拉开,顺带揉了揉耳朵。
“我快聋了,真的。”他如实说。
“……”
余沿追缓吞吞地放下脚,咽了口唾沫,与右手边的陈哲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哲往他背后捶了一下,要他先开口。
“你……”余沿追开始觉得踹过门的脚有些麻,连同脑子一道,“……你尿撒完了吗?”
“……”陈哲要给他跪了,往前一蹀,自己上,“我刚到,看你座位是空的,没、没什么事吧?”
姚见颀看他们俩各自一眼,没说什么,从阶上踏了下来。
余沿追和陈哲相互扶持着往后一步。
“你们干吗。”姚见颀忽然笑了,笑容没有造假。
俩人被他这一笑搞的摸不着头脑,余沿追揣着的一大通解释和陈哲搂着的一长篇安慰都没处使了。
“如果你们担心的话,那我没事。”排风扇的光影在姚见颀脸上旋转,“如果是解释,我不用听。”
余沿追楞楞:“你都......知道了?”
“还重要吗?”姚见颀问。
“什么时......”
“我只有一个请求。”他打断余沿追,“应该和姚岸当初的请求一样。”
姚见颀平静、清越的声线泛在瓷砖上:“这件事我不希望他知道。”
?
这是今天第27通未接提示。
通常姚岸不会挑工作日打给姚见颀,他不想让他分心,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亲自斩绝一切恶意干扰他的因素。
哪怕是瞒骗。
他从没有怀疑过这种做法的不正当性,从没有,直到今天。
炽光从10米高的锥形杆上洒下来,带着耳机的人在哼哧奔跑,姚岸坐在看台上,从中午到夜晚,上半身被天顶阴罩,陷入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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