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94)
姚岸扬头,都是国旗护卫队的同学,便招了招手。
那头又抛来几句什么,姚岸听不大清,全是瞎回“对啊”“你们上哪啊”“这样啊,改天聚”……一唱一和居然也没出岔子,姚岸忙着读唇语,仍旧注意到姚见颀抽回了手,微不可察地退开他一步。
“怎么了?”
人走后,他疑惑地望向姚见颀。
“没什么。”姚见颀双手插兜,鼻尖埋进毛衣领子里。
姚岸在原处目睹他不作声地往前走,不快,但也不等人,走过树与树的一道间隔,拔腿追去。
“姚见颀。”他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肘,两人面对面,“怎么了?”
势在必行的问句。
姚见颀面色恝然,不像闹什么情绪:“你没看到吗?”
姚岸问:“看到什么?”
姚见颀稍稍侧开头,等了一会儿,正视他道:“我把手放你口袋的时候,你有几个同学……”
他没再说下去。
姚岸嘴巴张了张,试着问:“在指指点点?”
姚见颀看着他,算是默认。
“这算什么事儿。”姚岸安抚地朝他笑了几声,“他们不知道你是我弟啊,所以才误会了。”
“误会?”姚见颀的表情自始至终,但听到这里,像是不多的那些神色也更加落去了。
姚岸兀地意识到说错了话,补救似的说:“我的意思是……”
“既然是误会,”姚见颀打断他,“你把我叫来这里干什么?”
姚岸心中哑然,握他的力道不慎一松,姚见颀趁势攘开,退了半步。
中间刚好是一条自行车专用道的磷白分界线,刺刺地反着秋的天光,让低头的人眼睛发痛。
“对不起。”历经一段沉默后,姚见颀首先说。
姚岸耳朵噪噪的,但这三个字还是轻易进入他的听觉,乃至发生回响。
“我不该逼你。”姚见颀低着声,“你喊我来,我已经很开心。”
他的目光渐渐落回姚岸,后者像是在消化他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用了不少时间。
在又一丛银杏叶被单车惊掠前,姚岸跨了一步,逮住姚见颀的手。
“走,去喝酒!”
姚岸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病。
喝酒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路边摊、可以去KTV,甚至可以买了带回家……但他偏偏选择了带姚见颀去一家夜店。
他们经过长长的安检,深蓝色的氛围灯的密闭通道里,背景乐一锤一锤往鼓膜上砸,隐烈的酒精的味道像钩子一样绕进鼻腔。
“还是回去吧。”
姚岸在入口前转过身,将口罩拉到下巴,笑容正直。
姚见颀看了看手背上的印章通行证,又望向身后瞬息变化的射灯,紫绿万状,人影幢幢。
他眼尾轻挑:“不。”
“等等……”
姚见颀直接迈了进去。
姚岸追上他,还在试图挽回:“别啊,我就开玩笑的,你看你还当真了……”
姚见颀轻轻瞥他一眼:“你说的话我都会当真。”
姚岸噎了一下,没来得及回话,一个身着酒红色三扣西服马夹的服务生迎面而来。
“欢迎两位小哥哥来参加我们酒吧的约会主题日。”服务生面带微笑,左右小臂戴满了荧光手环,一行蓝色和一行红色,“请根据您的约会意向,选择佩戴的颜色。”
“有什么讲究?”姚见颀问。
“是这样的,今天我们酒吧搞活动。”服务员继续说明,“红色手环的意思是‘可撩’,蓝色手环是‘勿扰’。如果有人在今晚约会成功,下次和约会对象一起来我们酒吧则酒水免单。”
姚岸在旁“喔”了一声,摇摇头:“花样还挺多。”
姚见颀抿了抿唇,又问:“那白色的呢?”
他视线下移,瞧着服务员手中捧着的圆形托盘,躺满了白色的荧光手环。
服务员笑着眯了眯眼,解释道:“这也是‘可撩’,为LGBT群体提供,可自行选择。”
姚见颀点了点头:“谢谢,我们知道了。”
“帅哥需要哪种颜色呢?”服务生将双肘和托盘往前一并。
姚见颀的眼睛来回片刻,抬起了手。
“喂。”他的手腕被姚岸截在半空,“你真的要玩?”
“来都来了。”姚见颀若无其事地看回他,手挣了挣,没用。
气氛稍僵,服务生看准脸色,敬业地在他们中间打起圆场:“两位可以先进去看一看嘛,坐坐也没得事啊,就当打发打发时间,不一定要参加活......”
“那好。”姚岸拉下姚见颀的手,利落地从服务生手上摘下两个蓝色手环,将其中一只滚到指尖,往姚见颀手上戴。
对方却蜷起了手指。
姚见颀歪了歪头,佯笑道:“谁说我要这种?”
不待姚岸问明,他已从托盘里拣了一只白色荧环,径直套在了被姚岸拎着的腕子上。
“你……”姚岸盯着凉丝丝地贴着虎口的那圈白色,再次确信自己没有色盲。
姚见颀漠然地转了转手:“可以松了么?”
姚岸抓紧了他,瞪视道:“瞎凑什么热闹!”
“实事求是而已。”姚见颀索性不再挣,对服务员点头告辞之后,就着当下的姿势和姚岸进了舞池。
他们差点错过一个声势磅礴开场。
纵横的LED屏流动着天空、怒浪、宇宙等宏伟景象,配合着极富史诗感的鼓点,半透明的地砖呈现着瑰靡的红,人群成了一丛丛战栗的黑影,大量的射灯踩着音响节奏错闪捭阖,气氛沸顶到最高点时,无数的纸片从上落下。
“很精彩对不对?”姚见颀右手撑着下巴。
他们坐在高脚凳上,中间隔着幽绿的沙漏形散台,时亮时息。
“……嗯。”姚岸将屁股往前挪了挪,避开一个老朝他身上蹦的憨批。
姚见颀用食指在圆台上画着圈,随意地问:“你经常来哦?”
“怎么可能啊哈哈哈。”姚岸撑着桌干笑。
“哦?”姚见颀问,“感觉你点单的时候很熟练。”
“有吗?”姚岸咧着嘴,“可能因为是中文吧。”
正要招架不住供认说迫于部长淫威来过那么一两回,最多三四回,服务生端着发光托盘来了,依序放下一碗冰淇淋香蕉船、一叠鱿鱼丝、一瓶凯姆琳,和一杯玫瑰奶茶。
“请慢用。”服务生放下两个杯子,正要转身,被姚岸叫住了。
“杯子拿回去吧。”
姚见颀看向姚岸:“?”
姚岸无视他的疑惑,冲服务员摆摆手,随后将香蕉船往前一推:“快吃,要融化了。”
接着面不改色地把唯一的一瓶酒捞到了自己这边。
“什么意思?”姚见颀不满地叩了叩桌。
“乖,听哥的,喝奶茶哈。”
“我不。”
“你要。”
姚岸不由分说,舀了一小匙的冰淇淋球,送到姚见颀嘴边。
姚见颀别开脸,望着稍原处闪烁不定的摇头灯,还有抖动激烈的弹簧舞池。
“那我去跳舞。”
他将棉袄卸下,摁进椅子,拔腿走向噪动中心。
“姚见颀!”
姚岸急得撂了酒瓶去追。
舞池是群魔的盛宴。
齐鸣的震点和驳杂的光线一同向人施压,周围是特征被抹杀的肉体,在频率一致的扭曲中换取别开生面的亲密,最极致的时候,人有不为人的错觉。
姚岸闯进这场狂欢,在数张花糊的面孔里寻找姚见颀,如同大海捞针,途径弹簧池的时候跟过蹦床似的,差点崴了他的脚。
但还是找到了。
姚见颀高高地站在靠后的池座台阶上,一个细胳膊细腿的男人倚着旁边的扑克牌梅花灯饰,戴了个红色手环,眼睛直勾勾地品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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