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49)
姚见颀却将勺往前一递,到了那人舌上:“尝尝。”
“我、不用……”
“尝尝。”姚见颀重复,“告诉我好不好吃。”
这又换了种性质,姚岸忐忑半秒,一横心吃下去,尝的不只是味。
“好吃吗?”姚见颀学他问。
“……还行。”姚岸不吹不擂。
“哦。”姚见颀左手挨着太阳穴,懒懒地张嘴,阖齿,慢咽,比什么玉食都有风味。
几口下去,知觉姚岸看着他,问:“还要?”
姚岸忙摆手:“不了不了,你吃,多吃点。”
姚见颀是笑了,似乎,促使姚岸乘胜追击地给他又载了一大碗,他也没推拒,半就着吃了不少量。
剩下的留在了冰箱,姚岸放妥后顺便将冷藏室整理了一遍,理到饮品区,他稍微停下,借感应灯看清上头掖着的几张男士面膜。
不会是姚见颀的。姚岸后知后觉,才想起这屋子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回望,姚见颀在玩一盏声控台灯,面孔织就一层光茧,手自然垂落,另一只手屈起四指,在桌面上叩着,目光则无遮无拦地落在他脸上。
姚岸心里颤了一颤,倒了一杯放温的水,走上前。
“今天你都是一个人待着吗?”他问。
一下,亮起。
“你……室友,知道你生病了吗?”
一下,熄灭。
“关他什么事?”姚见颀终于舍得回答。
他的淡漠似曾相识,只是不知悉冲谁,姚岸握紧手指,道:“怕你晚上体温升高,要没人看着的话,变严重就麻烦了。”
说完后略有间隙,姚见颀指尖拨动台灯藤条,回:“不会。”
“万一呢?”姚岸话里全是不放心,“还是有个人在旁边比较好。”
唯一的光源在姚见颀的颈后,朦胧的色温溶解了他的神情,所以姚岸只能凭他的话断定。
“是别人的话也可以吗?”
这应该是询问,而非征求。
“什么?”姚岸攥住杯子。
“陪着我,替我尝好水温,用手掌试我额头的热度。” 姚见颀起身,推开木椅,“高烧的时候,就用湿毛巾擦我的身体。”
他每断一句就逼近一分,姚岸驻立不动,他让自己不要动。
“我说冷了,就躺在我的枕头边,抱着我。”姚见颀踩住他的鞋尖,还相隔一杯水蒸气,就连这点距离也被他一寸寸剥去,杯沿抵在姚岸腹部。
“亲我。”这句话快要抵达他的唇梢。
蔻的一声,中性光从编织条中涌跃而出,淌在他们身上,像天鹅的伤口。
姚见颀摊平了唤醒灯光的手,在橘色中问:“这些由别人来做也没问题吗,姚岸?”
他喊他名字的时候像一口咬下梨肉,哪怕姚岸此刻感觉到的是最叵测的温柔,最牢靠的幻觉。
他闭上眼睛,颓败地说:“我没有资格。”
有那么几刻,由于太过寂静,他们能明确听到各种器物老去的声音,刀具,水培植物,有机玻璃……包括他们自己。
“你衣服湿了。”再听到姚见颀的声音时,他已经距离自己很远。
姚岸恍然地低下头,看见杯内缺了一个指位的水,统统到了自己的衬衫中线,沮沮地往下淌,又蒸发。
他只看了一眼,便将玻璃杯递向一臂之外的姚见颀,履行他本来的职能:“喝点水吧。”
姚见颀望着对方,没接。
“你该走了。”
冷静、客体、发音清晰,不再附属任何一例心血来潮。
姚岸也无法再继续蒙蔽自己。
“好。”
他置下杯子,水渍哭满玻璃和桌角。
姚见颀背过身,面朝快要诞生的日暮,听见他说:“走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姚岸看见他睫毛翕动,猜想,这应该是允许。
“银行卡是怎么回事?”他换了一次呼吸,开口时已经变了情绪。
姚见颀的侧脸埋进半边斜阳,一语不发。
“上个月,你把银行卡寄回了家。”姚岸走到他跟前,遮去了那半边,看紧他,“这些年家里给的钱,你一分都没动。”
姚见颀微昂,瞧着他,问:“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他的语气还是无动于衷,姚岸真害怕被这样的他逼疯,每一次。
张嘴,闭拢,从姚辛平那儿听到这个消息直到现在姚见颀给他的所有,齐聚此刻,要将他压垮。
“为什么不用?”姚岸颈脉突搏,捺着最后的稻草,“为什么一分钱都不用?!”
姚见颀淡淡地望着在天色下摇摇欲坠的的人,目光纹丝不动。
“为了你。”他说。
就像一把最狡美的银鹤剪,落刃的时候,姚岸才知道,它的喙是利的,它剪断的悬吊物是无比重的,被砸中的人是疼的。
“我不想用那些钱,不是因为我倔,是因为我蠢。”姚见颀侃侃的声调掩去了所有坠响,“那些钱,包括要我来这里的决定,有多善意,我都不在乎,在我看来它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我离开你的时候还能好受。”
他说着,嗓音辛沉:“而这是对我的讽刺。”
水黏在皮肤上,有着蚀人的烫度,姚岸立于其上的水平线突然倾斜,他要盯着姚见颀,才能不在下一刻失足。
“你这些年……”他像一个病人那样问,“你这些年是不是……”
“我想过你,姚岸,我不怕丢脸。”姚见颀有着与他全然不同的冷烈和审视,“可是你现在才来问我‘这些年’,没觉得晚了不止一点吗?”
“我、我也……”姚岸经受不住他的质问,想要和盘托出,又觉得一无所托。
最后,他颤摇着头,说:“我不敢。”
“不敢?”姚见颀轻而极轻地反问,微微地笑,“我与你好多年,就换来一个不敢。”
这句话是扎在足心的刺,是咬掉了舌苔的白色,捏住了痛处的人会叫嚣,姚岸这时才发觉,自己不是死掉的肉,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是我推开你的。”他说,“你说让我不要放弃你,我还是……还是把你推开了。”
姚见颀低凝着他,问:“你觉得愧疚?”
“我怕你恨我。”姚岸踩着滴下的汗水,“又怕你一点也不恨我。”
他的言语里有多大程度的真,姚见颀无法计较毫厘,如果可以,但愿不止五分是否奢侈?
“所以你特地远道而来,告诉我希望我幸福。”姚见颀说,“算不算一种卑鄙?”
姚岸怔然地从电车站回想到方才,他口口声声的大度和祝福。
虚伪得无处遁形。
“你不承认也好。”姚见颀却说,“我已经担不起了。”
姚岸愣了一愣,看向他的目光有种徒劳的询问,不确信。
“之前是我太幼稚。”姚见颀道,“银行卡是我最后一次任性,以后不会了。你也看到,我现在还过得去。”
他暂缓,直面姚岸的目光:“更何况我已经不是单独一个。”
没有破绽。姚岸从他暴露的皮肤和声线中无法看出破绽,恰恰与自己相反。
他直面他的疏离,恳请道:“你说清楚,姚见颀,求你说清楚。”
姚见颀捂起双臂,稍微欠了欠身,很近又错开。
“照顾我的人已经有了。”他说,“这里不需要第三个人。”
暮霭从门缝中渗透,在水晶绒地垫上经转,舔到两根各自分开的鞋带上。
最后一眼,姚岸望向那副在落日中峭拔呈现的骨架,淌过他肩胛的烟蓝,像气态打火机的内焰。
斜切面不断压缩,压缩,压缩……直到门和框之间再也容不下他的一根头发,“喀”地一声,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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