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76)
让人感到危险。
下一刻,一股作用力袭在姚见颀胸口,隔着水,称不上有多重,但在不设防的情况下,他仍旧不受控地往后踉跄了数步。
姚岸推开了他。
姚见颀双手在水中一划,勉强保持住脆弱的平衡,讶然地望向姚岸。
一个人猝地从他们之间的水面冒出,阻隔了他的视线,也泼了他一脸冷水。
“哎呀!”那男人胡乱抹着脸上的水渍,冲他们连连道,“真是不好意思啊,闭着眼游没看到,哎真是的,太抱歉了……”
直到男人说完一咕噜的道歉,讪讪地游开后,过了许久,他们还是保持着原定的距离。
姚见颀注视着透明的水面,觉得它们像碎了却偏要拼凑的玻璃。哪怕有足够的看似动因,但他否认不了,被推开这个行为本身。
“见……”
“该回家了。”
姚见颀背过身,走到池边,抓住不锈钢栏杆,像一只麟翅湿透了的绡蝶,脱离了水的陷阱。
最后一线烬光沉没在他的背脊下。
第91章 五片真叶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姚见颀在前,姚岸在后,直到家门口,没有人再试图说过话。
沉默的注脚从夕阳到夜晚,吃过饭后,姚见颀去了三楼,直到11点也没声响。
花园西南角新盖了一座六角凉亭,中间一张模样相似的六角桌,樟子松制的,暗赭色的躯干泯在夜色里,潮热的空气中飏着一股子清漆味。
姚岸枕着手臂躺在美人靠上,野蛮地翘着二郎腿,瞧着头顶那盏古铜色的中式吊灯,醺黄色的光从轻纱中透出来,把上头的梅花也烘得暧暧。
随后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滑到了三楼亮着的窗口。
娘的。
姚岸抱定主意了,今晚姚见颀要是不下来,自己就在这儿睡得了,还要亮一晚上的灯让他闹心!
只是才没一会儿,一群蚊子就嗅着光飞来,营营地在他面门上打转,姚岸挥了几下,挥不开,烦躁地跑出了亭子。
城市的苍蝇跟他不亲,不像安定村里的同侪,只会逮着他狠咬,家里防蚊拍防蚊贴吸入式灭蚊灯等道具一应俱全,姚岸却懒得进屋拿,动一动就好了。
也不可能在原地俯卧撑,才洗完澡,而且一日下来热得慌,他四处瞧了瞧,索性抄起水管,祸害那一列花去了。
去年新植的草莓和玉簪,春天才引的茶色欧月太弱不禁风了,不好下手,于是绿色的乔灌便被蹂躏了够,旧年的百日红也无法幸免,全都无辜地耷拉着。
姚岸心中稍快,继续目寻下一个靶子,旁边一排盆栽,掠开过分娇小的玉露和胧月,开花的仙人球也算了,还有……一根苗?
“这什么啊?”
姚岸扔开管子,狐疑地蹲下来,捧起盆栽,黑色的泥炭土上矗着一根细矮的红色小苗,顶端长出了五片真叶。
“草?”姚岸头歪向另一边,“花?”
花园一般都归于绾照管,姚见颀得闲时也看顾得多,姚岸很少浇花,只是过一遍眼,问问名字就完事了。
但这盆他一点印象也没有,长势吧,像新栽的,才露个苗头呢,但花盆瞧着有些旧,地上也置出了一圈泥印。
姚岸闲着没事,掏出了手机,准备拍个照识别识别。手机是他过了单招后姚辛平给他买的,姚岸当时接过来,就跟包身工过年领到了薪似的。
姚岸先拍了一下,发现没开闪光灯,重新调了之后,他托着盆,对好焦,正要按下,却看见镜头里一扇窗的灯转瞬熄灭了。
他眼睛一睁,赶忙将花盆放回原处,奔向房门。
别墅里外静悄悄的,姚辛平和于绾早早就睡下了,姚岸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没喊出声,压着步子往楼上迈,准备一口气冲上三楼去拍门。
谁知二楼的卧室门却半敞着,溢出冷气和白色的光。
姚见颀坐在床边,正将一件黑T从头顶褪下,一抬头便看到了姚岸。
“睡觉?”姚见颀神态自若。
姚岸走进门:“……嗯。”
姚见颀随手将溅了颜料的短袖扔在柚木地板上,跨过去,赤着上半身走到衣柜前。
“你呆在三楼干嘛呢?”姚岸问。
修长的裤脚痒痒地蹭着踝,姚见颀从柜里拎出一件白色的纯棉长袖,手臂钻进去:“画画。”扯下衣领,他又反问:“不然呢?”
姚岸一时竟不知回什么。
总不能说我以为你又赌气睡三楼去了吧。
可为什么会这么以为呢。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
姚岸的虎牙在唇.肉上叮了一 下。
他甩了甩头,没话找话地说:“刚刚......我在院子里看到了一盆不认识的花。”
说着还拍了拍手上的灰。
“嗯。”姚见颀敛起被子一角盖在身上,翻开放在床头的书,书签是一把美工刀。
“就冒了一根芽,有点红。”姚岸自顾自地比划。
姚见颀搁在书页上的目光顿了顿,旋即,食指浅浅捋过书角,说:“石榴花。”
“哦。”姚岸点了头,实在没了言辞,以为今晚对话差不多完了。
“我养的。”姚见颀却又开口道,“好几年了。”
“几年?”姚岸惊了,“才长这么点儿??”
姚见颀用美工刀轻敲了两下黑字,微微摇头。
“不开窍啊。”他瞩着姚岸,“我有什么办法。”
姚岸的脉搏莫名跳了两下。
也许是空调正对面吹着,太猛了。
他望着姚见颀,有些恍惚地问:“那你……还养着干嘛?”
姚见颀牵牵嘴角,目光仍然浮在书页上:“蠢吧。”
“用不着这么说。”姚岸替他找补,“一株花而已……”
“一株花而已。”姚见颀平静地重复他的话,话锋一转,“你能不能把那朵郁金香扔了?”
“我……”姚岸突然语塞,往前走了两步,“那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那是你送我的啊!”他脱口而出。
明明声音不是很大,却仿在四面墙中来回怦响。
姚见颀看着姚岸 看对方好像陷入了一种突然降临的困顿,仿佛刚才是一场失态,也可能只是他的心理副作用,姚见颀已经不敢再妄自多情。
“哥。”他喉结动了动。
“怎、怎么了?”姚岸只敢盯着姚见颀身后的那一堵墙。
“我想等那朵花开,送给我最喜欢的人。”
第92章 夏日的波谱
那时的感受,姚岸要这个夏天以后才能完全明白。
当他听姚见颀用他独有的语调不厌其烦地道出喜欢的珍重,姚岸能感觉到,房间的直角在都在为他迁就。
朦朦忪忪,一旦这样的情绪过去后,他才今晚初次点醒一般:怎么会忘了,姚见颀明明有喜欢的人。
“这样啊。”姚岸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太阳穴,“要是一直没开呢?”
“就一直等。”姚见颀平静地说,好像这是一件自然不过的事。
姚岸扯了扯嘴角,又觉不够似的,补了一句:“别吊你哥的胃口了。”
说毕,他假洗手之名,进了洗手间。
姚见颀听见玻璃门“砰”地一声,极轻地叹了口气,把书阖上了。
当晚姚岸做了个梦。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泳池,漂浮着雨后的孑孓,黑色的瓷砖卧在大块的蓝中,水,蔓延的圆心将池底扭曲成夏日的波谱。
姚岸变成了一条没有鳃的鱼。这条鱼以莫名的意志,决意要从一端游到另一端,中途不换一口氧。
他忍受着空气的强压和匮乏,像逃命一样潜游,他强睁着眼睛,望见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池壁,在仅差最后一次摆尾的路程前,被什么追上了。
“哥?”
耳畔忽而响起姚见颀微哑的嗓音,姚岸真正地睁开眼,看到他在梦里来不及回望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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