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105)
陆景渊的手很软,仍带着暖炉烘出的温和热气,和他骑了一路马后,被风吹得僵冷的手截然不同。
当他握住这只手时,只需轻轻一拎,陆景渊就会被带到马上,跟只小兔子似的窝在自己身前。
将陆景渊抱牢后,谢樽扬起嘴角一甩马鞭,将绵延不断的车队都甩在了身后。
巨壑迎秋,霜催寒叶。
平野之上,秋日的风清洌疏阔,似能洗清一切,让人心魂为之一清。
马鞭撕裂秋风的声音干净清脆,随着谢樽的动作,烧酒长嘶一声,速度骤然加快,如一道流星般在在金黄的原野上奔跑。
陆景渊被这出带得往后一仰,后背猛地砸上了谢樽胸膛,他感觉到背后的胸腔震颤,又听见舒朗的笑声回荡在山林之间,惊得寒鸦骤起。
他努力仰头看去,只见谢樽神色飞扬,眼中似融入了无边的澄澈秋色。
近日虽然得闲,但也许久没有这般畅快的在山林之间纵马长歌了,如此乱来一番,谢樽只觉得心中的疲累霎时倾泻而出,直到到达了目的地,他仍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两人眼前是一片色彩瑰丽的小湖,明亮净澈的湖面如宝石一般镶嵌在这山林与原野的交界处。
谢樽翻身下马,然后对着陆景渊展开了双臂。
“烧酒今日似乎矮了些。”陆景渊在地上站定,摸了摸烧酒蹭过来的脑袋。
“应当是殿下长高了吧?”谢樽拍了拍烧酒的脑袋,示意它可以自己在周围闲逛了。
如今烧酒到了年纪,这身高已经不会有什么变化了,倒是陆景渊正是春笋一般见风就长的时候。
闻言陆景渊沉思了片刻,又抬头看了看谢樽。
他依稀记得之前他是到谢樽腰上一点来着,视线与对方的腰带齐平,但现在……
谢樽腰间的那条革带,已经越过他头顶了。
“……”
看似长了,但好像又更矮了。
一看到陆景渊看来的眼神中暗含着的那一点委屈,谢樽便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轻咳两声,赶忙开口安慰:“殿下年纪尚小,将来定会比我……”
这话说这便戛然而止了。
谢樽眼神微动,不动声色地扫了陆景渊陆景渊。
看着对方玉琢一般的可爱模样,谢樽顿觉自己似乎想象不到对方比自己高的模样。
他感受着心头那点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忽然发现他好像不太希望陆景渊比自己更高。
要不算了吧?
“嗯……殿下将来定会与我一样高的,不必担忧。”
陆景渊显然没被这句话安慰到,他看着谢樽有些飘忽的眼神,好像明白了对方那点小心思。
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率先迈步走向了湖边。
湖边宁静,只偶有猎物穿过树丛发出的沙沙声传来。
谢樽将视线从站在湖边的陆景渊身上移开,在四周的树丛中来回观察。
他之所以会带陆景渊来这里,一是因为这里景致奇绝,二是因为赵泽风说他上次在这里发现了一窝漂亮奇异的兔子。
根据对方的描述,那兔子生得玲珑可爱,毛色雪白,只有额头处长有一撮火苗似的红毛。
谢樽自然是不信赵泽风说的什么神兔云云,这必然和往常一样,是赵泽风弄出来忽悠他的东西。
不过此物想来定然十分可爱,如今带陆景渊来玩玩倒也正好。
等谢樽说了要找这奇异兔子后,陆景渊眼中闪过流光,也不多问,乖乖地跟在了谢樽身后。
两人在林间行走,谢樽手握银弓,辨认着四周草木枯叶间的点点痕迹。
未曾想深入林间后,兔子未见,先撞上了意料之外的人。
“你倒是说说,有谁能证明这虎是你猎的?”
不远处的小山坡后有人声传来,紧随这句之后的是一片杂乱的讥笑声。
谢樽眉头皱起,握紧了手中的弓,心底漫上火气。这种欺压的场面在长安每日都在上演,实在让人厌烦至极。
“殿下在这儿等等,我去看看。”谢樽声音沁着凉意,与平时和缓温柔的语气不同。
既然让他碰上了,可就别怪他手下无情。
况且这声音听来有几分熟悉,好像还是个熟人,那他可就更不能放过了。
山坡的另一边,完颜昼神色冷淡,纵然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也依旧眉头都不动一下。
他垂眸看着地上已然断气了的老虎,声音毫无起伏:“这箭羽上绘着我族的鹰隼图腾。”
岳麟闻言眉峰一挑,只是眼神微微示意,身边便有人走上前去,想将插在老虎颈侧的那支羽箭从中间断开。
但他使劲掰了半天,那箭也纹丝不动。
一旁的完颜昼静静看着对方的动作,眼中的讥诮一闪而逝。
他用的箭与寻常羽箭不同,箭体并非木质,而是加入了精钢的铁箭。
这种箭质重难发,但威力比之普通羽箭要强上不少,通常需要以弩发射。
若是这虞朝的纨绔都能随意将其掰断,他北境还是趁早散了另寻出路为好。
眼见岳麟脸色越来越难看,那人额头冷汗刷地便流了下来,他强忍着惊慌,电光火石之间脑中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掏出了腰间嵌着宝石的匕首,将那箭羽全部刮了下来,然后退回岳麟身边,指着完颜昼呵斥道:
“岳公子猎得猛虎,是我等亲眼所见,你一个蛮子竟还想抢这功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完颜昼抬头,看向前方眼底乌青,身形犹如弱柳的岳麟,忍不住嗤笑一声。
但纵然他眼中皆是嘲讽,说出来的话却好像万般恭敬:
“若虞朝的贵人想要这畜生,我完颜氏岂有独据之理,请便。”
看着他脸上讥讽的表情,岳麟也不看那虎一眼,冷笑一声,心中的恶意瞬间喷涌而出:
“今日这禾囿之内皆是我大虞的达官贵人,不知北蛮质子佩刀负弓,行迹鬼祟,究竟意欲何为?”
说罢岳麟便一挥手,示意周围簇拥着的狐朋狗友们上前:
“还不给本公子拿下!”
闻言周围的纨绔面面相觑,站在原地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闹太大了?
但岳家依仗王家,这些年风生水起,他们实在是得罪不起……
而当他们看着完颜昼那副长开了的,眉目深邃的异族面庞时,渐渐地也都壮起了胆子。
他们抽出了腰间的刀剑指向完颜昼,一齐围上前去。
一个蛮夷,纵然是什么王子又如何,也不过是群未开化的奴隶而已。
完颜昼眼中依旧带着淡淡的嘲讽,他侧身避开劈来的刀剑,一手握住那薄薄的刀刃,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下,一个用力,那刀便断成了两节。
忽然,完颜昼眼神一寒,身体如野兽遇险时般骤然收紧,迅速往后退了半步。
一支羽箭呈万钧之势破空而来,从完颜昼眼前掠过,划过那纨绔的手腕,带飞了一大片血肉,然后重重插入了后方的树干,没入其中两寸有余。
众人吓了一跳,瞬间散开。
“我怎的不知岳公子何时有了这能耐,竟也能猎得猛虎了?”谢樽放下手中的长弓,迎着深秋的日光,通身气质锋锐。
岳麟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僵硬地抬头看去,当他看见谢樽那张熟悉的脸时,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数日不见,岳公子认不得谢某了?”谢樽收了弓,缓步从山坡上走下,姿态闲适。
“谢樽!”两个字从岳麟咬紧的牙根泄了出来,眼中尽是恨意。
这些年谢樽得了势,三番五次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若不是谢樽手中握着他的把柄,还和那王锦玉串通一气,他早就想办法把人给修理一顿了!
“在呢。”谢樽语气温和轻柔,却让岳麟背上汗毛骤然竖起。
“我依稀记得,上一次你干这事也被我撞见了吧?如今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
说着,谢樽低头瞟了一眼岳麟打着颤的左腿。
看样子似乎恢复的不错。
上次他和赵泽风遇到这垃圾在街上强抢民女,还打伤了人家父亲,两人一个没忍住便把人腿给打断了,原以为要过上半年岳麟才能出来走动,没想到这才三四个月人就又出来晃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