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215)
“你说,究竟要如何才能天下太平呢?”谢樽开口问道。
“治乱轮换,荣枯有数,古往今来,太平年稀世难得,不求长久,当下为先,况且……”柳清尘脱口而出,并未犹豫。
这个问题世间所有人都曾思考过,众生皆苦,他们究竟如何活下去?如何求太平?
他看着他,目光中似有怜悯:“况且你所求还并非一隅之安……是因为你有一半北境血脉吗?”
“谢樽,贪者尽失。”
谢樽轻轻摇头,他与柳清尘对视,目光平静到令人胆寒,那双眸子如同冰雕,寒冷纯净,却没有丝毫生气。
“世事如棋……那我问你,棋盘之上,如何止戈?”
“……”柳清尘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一方得胜。”
“对,也不对。”谢樽再次摇头,“纵然一方得胜,可旧局开新局,局局如一,兵戈永无止休。”
“……”
“那要如何?”
谢樽看了他半晌,最终叹息一声。如果是柳清尘,那告诉他也无妨吧?这世间除了陆景渊,他只在柳清尘面前少有秘密。
对方是他十五岁失忆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好吧,我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
玉质的棋盘摆上桌案,十九横十九竖,与寻常无异,谢樽打开棋篓,自中心天元起,一颗一颗由内向外,将色彩斑斓的琉璃棋子摆了上去。
琉璃棋子圆润无棱角,其中似有七彩,七色交融,却无一色泯灭。
“很简单。”谢樽一颗颗放着,直到一百八十一颗琉璃棋子放完,他终于打开了另一个棋篓。
修长白皙的手指执子落下,棋盘上赫然又是一颗琉璃棋。
“只要这棋盘上只余下一种棋子即可。”谢樽与柳清尘目光相接,眉眼轻轻弯起,其中似有星河倒灌。
“山川南北,异而同归,如此……天地为一,铸剑为犁。”
这就是他和陆景渊找到的路,一条与扩张征服的皇道,同途殊归的路。
“所以南北爱之如一不是分内之事吗?无道者无助,我可不想下次踏进上京的时候被当做虚伪小人,人人喊打,最后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至于下一次踏入上京是什么时候,谢樽没说,但柳清尘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柳清尘微微启唇,被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是此言从别人口中吐出,他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嘲讽一句杀人放火却硬扯遮羞布的伪君子,但看着谢樽,他却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而且……他甚至无法反驳。
确实,只要合二为一,他们之间的争斗便可以渐渐止息。
“你可真是自信。”柳清尘额头阵阵抽动,“我不得不提醒你,现在是敌强我弱,恐怕被北境合二为一的可能性更大些。”
“那也可以,殊途同归嘛。”谢樽摊了摊手,“况且入侵汉土的外族,总有一天会被同化为汉土的一部分不是吗?虞朝的南方诸郡,千年前亦为外族。”
“是这个道理,但……”柳清尘感觉自己脑袋里嗡嗡直响,“但北境入侵,你知道会死多少人吗?”
看着柳清尘难以言喻的表情,谢樽噗地笑了出来:“总归比你清楚,放心吧。”
大争之世将至,在此之前,他们会做出充足的准备。
第153章
原本谢樽以为完颜昼千叮咛万嘱咐, 让使团务必赶在立秋之前到达上京是有什么要事,未曾想要事确实有,但跟谢樽却是没有半点关系。
“如此说来, 只要完颜明洸赶回来不就够了吗?”谢樽轻轻敲着扶手,垂眸看着站在下首的清秀少年。
立秋是北境重要的上祀日, 也是北境入秋后的第一场重大活动,用于祈求秋季的丰收和冬季的平安,而完颜明洸要作为祭司和公主出席祭典, 不可缺席。
“公主殿下身为侯爷的接引使, 若是提前离开, 于礼不合。”呼延云峰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让人乍一看去如沐春风。
“十六部的礼俗当真灵活。”说不定是礼无常数,全凭完颜昼爱好,谢樽冷笑一声如此想道。
呼延云峰声音清润, 语调平和,与大多北境人有所不同:“我族于三年前起遵王命改制, 至今礼俗方兴, 有所欠缺也是常事,还请侯爷海涵。”
看着呼延云峰的形貌举止, 谢樽仿佛看见了长安城中倚楼谈笑的世家少年,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 半晌道:“放心吧, 明日我不会出城的,你们也用不着盯着我。”
谢樽身为外族,理所当然地被排斥在了祭典之外。
呼延云峰此行就是专程奉命来告知他, 让他管束好自己和手下,明日千万别出门到处乱晃。哦, 顺便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别因为这件事心存芥蒂。
这种事谢樽说不上什么介意不介意,入乡随俗,人家不要他去,他倒是乐得清闲,只是完颜昼两三日来一直未曾正式召见过使团,自始至终也没给过个说法,导致他们一众人在这上京城里无所事事,都快长毛了,也是时候该催催了。
“另外,你回禀时顺便告知王上,若是北境无需我等协助,我等也不必在此虚置三年。”
“是。”
催一催当然还是有用的,呼延云峰回去后没多久,完颜昼便又派了人来,说待到祭典结束后便会立即召见使团,还请谢樽稍安勿躁。
于是谢樽便又在府中躺了几日,直到三天后,完颜昼设宴接见来使的诏书终于送进了府。
由于那种打嘴仗争利益的阶段早已结束,这次接见变成了纯粹简单的宴席,宴席上完颜昼表现得张弛有度,让许多人对他有了改观。
然而宴席上表现得平易近人,并不代表完颜昼便是那种好说话的人。毕竟完颜昼也怕谢樽悄悄给他使点什么绊子。
他们一边想教又怕教的太多,一边想学又怕被盗机密,竟在互相猜忌之中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于是在那之后,谢樽又连着与完颜昼商议了数日,才终于让他带来的那些医者工匠四散到了各个行业,开始从事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谢樽每日都会去巡视助教,偶尔也跟着从前的老师学上一些东西,少年时对机巧的喜爱早已失落于时间的荒原,但当双手触及木料与钢铁时,他仍能在其中寻到安宁。
林叶渐落,溪水日薄,湛蓝的天在某一日被阴云遮掩,大雪席卷而过,不过两日便已将平原与山林覆盖。
病身最觉风露早,在这场雪到来的前两日,谢樽便已经喝上了柳清尘新制的药。
“没有阿勒泰冷。”谢樽小口嘬饮着漆黑的药液,脸都皱成了一团,活像在上刑。
“那是因为这两年北境暖冬。”柳清尘紧紧盯着药碗,确保谢樽不会趁他不注意又偷偷把药浇到哪去。
“为什么比上次还苦,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我改了方子,这边是块宝地,有不少好药于你有益……你废话怎么那么多,赶快喝完了我端出去。”
柳清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实话他气到如今已经气不动了,反正谢樽总是要来那么一出,每次药是能喝完的,小动作却也是一点不少的。
“这些日子你的身体还算稳定,如此最好。”柳清尘将空药碗拿了过来,顺便警告道,“不想你的大业胎死腹中就好好养着。”
别以为他不知道,谢樽前些天又偷偷跑到城外的村镇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谢樽躺在榻上懒道,“你这大夫当的当真不体贴,出去的时候让沉玉拿点蜜饯过来。”
柳清尘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抬脚就往外走:“你自己叫,又不是没气了。”
“嚯,你大不敬!斩了!”谢樽骤然坐起,拍着床板叫道,然而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关上的房门。
虽然柳清尘嘴上总是让谢樽滚蛋,但不过片刻,沉玉便端着一碗蜜饯走了进来,顺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