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252)
自红柳河谷一战后大败后,他们就彻底失去了完颜昼的踪迹,数日过去也没找到蛛丝马迹。这样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陆印数十年浪迹江湖,对于调兵遣将几乎一窍不通,若真能将完颜昼围死在红柳河才是奇事,况且根据回报,即使只论单打独斗,陆印也还不是完颜昼的对手。
“情况不佳,九王爷仍是没有找到完颜昼的踪迹,已经传信说往此处赶来了。”薛寒心疼地瞥着陆景渊渗血的创口,生怕医士手下一个不注意又出什么问题。
“嗯,既然如此……就等在此处吧。”这面大旗在此,完颜昼定会不请自来。
今夜是个良夜,长天无尘,月在万松顶,如此良辰美景,好似白日的刀光剑影都被顷刻落在了过去,只成为众人恍惚间的一道残影,但若是举目望去,便可看到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众人之间缓缓流淌。陆景渊接过侍从递来的热汤,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此同时,许久无人造访的永宁宫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位访客,沉重的宫门推开,门枢转动的声音划破了茫茫寂夜。陆景昭面无表情地踏入宫门,浑身上下笼罩着一股慑人的死气。
“殿下今日怎么……”待程云锦来到永宁宫后才被遣回的桃夭眉眼带笑,可话还未尽就被对方眼中的冰冷骤然打断。
“桃夭姑姑,好久不见。”陆景昭未乘轮椅,只扶着身侧侍女的手定定看着桃夭,缓声道,“太后呢?”
“回殿下,娘娘此刻正准备就寝呢,殿下许久未来,娘娘前几日还念……”
“桃夭,时至今日这些闲话你觉得本宫还会信吗?”陆景昭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说出的话却惊得桃夭差点跌坐在地上,“十余年过去,你可还记得那位自广陵远道而来的程大夫?”
寝宫大门骤然打开,程云锦听见动静刚将手中的书册放下,抬眼看便见陆景昭裹着一身风露跨进了寝宫,而桃夭被人拎着紧随其后,跨入门槛的一瞬就被重重扔在了地上。
“出什么事了,那么重的戾气?”程云锦迅速看了一圈周围,皱眉问道。
“娘娘……”桃夭面颊上胡乱挂着数道泪痕,开口就要解释些什么。
“本宫让你说话了吗?”陆景昭坐上刚刚放好软靠的椅子,冷锐的目光瞬间刺向桃夭,待她讷讷不敢言后才淡声道,“把人带上来。”
随着陆景昭话音落下,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被带了进来,从踏进进门开始此人就浑身颤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嘴里糊里糊涂地念叨着什么有罪,他是被迫的,求陛下饶恕云云,显然已经失了神志。
虽然眼前之人已经看不出人形,但程云锦仍然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原本以为当年这件事已经处理得足够干净,却未曾想出了那么大纰漏,虽然她希望旧事永远埋葬,可若是暴露了……她亦无所畏惧。
“所以呢?今日你是来要个答案的?”程云锦看向陆景昭,从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看到了汹涌的悲伤与绝望,从心尖感受到了久违的酸涩,“那我可以告诉你,是。”
“你身上的一切苦厄,不论是年深日久的漠视,药石无医的病痛……都因我而起。”
自程云锦开口起,陆景昭强撑的冷静便已经支离破碎,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胸口的空气也被消耗殆尽,几乎快要无法呼吸,半晌才一字一顿,近乎泣血地问道:“你怎么下得去手?你告诉我你怎么下得去手?!”
“……”程云锦与她错开了目光,声音有几分沙哑,“你本不该诞生。”
我原以为你必然不会诞生,所以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地将你当成一颗棋子肆意使用。可即使屡经波折,这个孩子却仍是在她意料之外平安地出生了,然后成为一个注定悲戚的生命,挣扎地活在世上。
长夜飞星,惊鸿掠影,即使她再如何努力,所能得到的最好结局也不过如此。
“我不会后悔所做的一切,若你想要报复,此时此刻我已无还手之力,你可以杀了我,算作……补偿。”
陆景昭听到这里再也克制不住满心暴戾,扬手一把将桌案上的书册摆件挥到了地上,鎏金的铜炉坠地,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将木地板砸出了一个大坑。自记事起她清心静气,小心地呵护着这具脆弱的身体,从未动怒,直到此时此刻。
“补偿?你拿什么补偿我?谁稀罕你那条命?”陆景昭唇上血色退尽染上乌紫,却仍在断断续续地控诉着,
“我几十年的人生化为泡影,满腔抱负再也无法实现,就算你死一千一万次能换回我的一个时辰吗?你拿什么来赔?你欠程家,欠程云岚的又凭什么要用我来赔?你告诉我啊,凭什么?!”
“殿下!”陆景昭身边的侍女见情况不对,匆忙上前扶住她,从袖中取出了一颗药丸喂了下去,“殿下切莫动气,快缓一缓,缓一缓。”
“欠?”另一边程云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神色骤然阴沉下来,“这些事都是谁告诉你的?”
缓过一口气的陆景昭此时渐渐平静下来,看向程云锦的目光再次恢复平静,这一次,那深邃目光后深藏的悲伤也都已经消失不见。她缓缓描摹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容,直到一切的怨恨和哀恸都化作空无,好像雁过无痕,什么都未曾存在过,她的一生太短暂,早已习惯了不为任何事停留。
陆景昭扶着侍女起身,纤薄的身影在烛光下淡得几乎看不清楚:“去皇陵吧,文帝与端慧文皇后合葬于梓陵,你应当会喜欢。”
“我不想再看见你,想必我那位皇兄也是一样。”陆景昭轻轻挥手,让人将那个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大夫带走后,最后看了灯下的程云锦一眼,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若非不想沾上弑母的骂名拦了我的路……这一次我定会要了你的命。”为她自己,也为她逝去的父皇报仇。
沉重的宫门再次合上,偌大皇城灯火零落,几乎成了一座空城。陆景昭沉默着走在回廊中,漆黑的天幕下小雨滴星,仿佛替她将眼泪流干。
她几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只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牵线木偶般缓缓挪动着,直到走入那座灯火通明的昭阳殿,再次被暖意包裹方才醒神,而内殿的门尚未大开,其中就传来了一道嘶哑嘲哳的声音:
“如何?走了这么一遭,皇妹确定了吗?”
“别叫本宫皇妹,你不配。”陆景昭骤然抬眸,冷冷地看向殿中以黄铜面具覆面的消瘦男子。
第178章
“在被送进天牢前, 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若还有什么遗言尽可一叙。”陆景昭捧着热茶端坐在软垫上,身边围了三五个亲信侍女, 时刻提防着陆景凌的动作。
对于陆景昭的排斥与防备陆景凌毫不在意,他笑着在不远处挑个位置坐下, 看上去胸有成竹:“倒不知在下究竟犯了什么错,竟值得公主殿下如此大动干戈。”
“挑这个时候找到本宫揭露这一桩桩秘闻……还能是为什么?无非是要让虞朝祸起萧墙罢了。”陆景昭冷笑一声,看着陆景凌的目光好像在看什么污秽之物。
先前陆景凌说自己与她一样, 被陆景渊窃取一切, 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苦苦窥伺, 但老天有眼,如今时移事易,他们得以重归,当为复仇而生, 让陆景渊付出应有的代价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但她不是傻子,这样漏洞百出的拙劣借口也会相信, 若是想借她心绪凄迷乘虚而入, 那他可算是选错人了。
“所以你是乌兰图雅,还是完颜昼的人?”
陆景凌的神情在面具和疤痕的遮掩下看不清楚, 他轻笑一声,并未回答陆景昭的问题, 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太后娘娘为陆景渊将殿下磋磨至此, 先帝亦因陆景渊而死……时至今日,殿下便对他没有丝毫怨恨吗?”
这些话皆在陆景昭预料之中,可她明知是陷阱, 却依然不可避免地为此魂悸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