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79)
它一跃而起咬在了赵泽风的的手臂上,游龙枪从叶安身体中脱出,鲜血霎时汩汩涌出。
叶安脱力跪坐在地上,意识渐渐抽离,他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瓷瓶,一股脑把里面的药丸全都倒进了嘴里,和着血咽了下去,然后攀上了在他身边作出攻击姿势的奉君。
奉君的嘶吼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呜咽两声,带着叶安如利箭离弦一般冲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山林之中。
“侯爷,怎么样?”有人上前几步,看着赵泽风左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问道。
“无事。”赵泽风脸色苍白,草草将伤口裹上,看向了站在周围的寥寥三人。
四周都是尸体,几乎全是被一击毙命的,乾部三十六人,死了三十三个。
“……”他赵泽风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忘记今天……
“追。他跑不了多远。”纵然人是活不了了,但他也得亲眼看见才能交差。
玉印塔中,满地凌乱的血迹。奉君拖着叶安入了塔,将人放在了一个昏暗的小角落里,不停舔舐着叶安身上的伤口,但那么严重的贯穿伤,如今做什么都是徒劳。
叶安靠着墙壁,虚虚抬眼,却连奉君的身形都看不清了,更别提发出什么声响。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无可挽回地快速流逝着。
人在死前,总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些琐碎往事,他也一样。
他叶修宁这一辈子,说来也是糊涂荒唐,不过是个龟缩着的胆小鬼而已。
年轻时他也曾也像谢樽赵泽风那样意气风发,心怀鸿鹄之志。
却在后来因为一些如今想来也算不得什么的挫折,被打击磋磨得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不敢迈出一步,恐惧脱轨,恐惧改变,生怕努力会再次招致更加糟糕的后果。
只敢用一切徒劳,不过是蚍蜉撼树这种虚话来麻痹自己,为自己的逃避和无所作为寻找借口。
他又想起前些日子去找陆印拿那块新成的昆山神玉,对方问他这又是何必时,他第一次将沉沉压在心底多年的想法向他人透露一二。
他说他如今用尽全力,代谢樽行其应行之事,并非只是为了谢樽不受那反噬之苦,也为了他自己。
他要为他自己过去的默然无为寻找救赎。
当时陆印并不理解,不过他也并不需要他人的理解,
他所求的也不过是个问心无愧而已。
如今也算求仁得仁,悲欢万状,合散如烟。
不知何时,天东泛起了一丝晨光,或许是崔墨给的那吊命的药丸起了作用,叶安感觉到视野微微亮起,他费力地抬起眼皮,看向窗外。
透过雕花的窗棂,他看见玉印塔檐角上挂着的铃铛泛着融融金光,似有铃响飘散耳畔。
奉君或许是知道叶安大限将至,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万分焦躁,只是静静地蜷缩在叶安身旁,就像从前那样。
沾着血污的毛发靠着叶安的掌心,他指尖轻轻动了动,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蚊吟:
“小家伙,找个地方躲好……我徒弟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
奉君喷了两下鼻子,依然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感觉身旁没什么动静,叶安有些想笑,却再也扯不起嘴角了,眼前的几缕晨光也慢慢隐去。
想起谢樽,叶安不由有些担心,要是谢樽知道了所谓失忆有他的手笔,会不会怨怪他。
不过……他已经在信里那么诚恳地道歉了,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他累了,此生生而为梦,不求长生,也到了该解脱的时候了。
顺着一路血迹,赵泽风并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玉印塔。
当赵泽风推开半敞着的大门进入其中时,叶安已经没了声息。
他踩着满地还未凝固的鲜血缓缓走到叶安身边,沉默地看着这个已被浸透的中年男子,过了半晌才沙哑道:
“还有一人,你们去这周围仔细搜查一番。”
乾部余下的三人领命而去,这间房间里只剩下赵泽风一人,他半蹲在叶安身边,眼神复杂而疲惫。
“谢怀清是你的徒弟吧?没想到竟然是他,怪不得一直对我如此防备。”
“在洛阳和南郡时,陆景渊说不定也一直在暗处看着我呢……”
赵泽风丝毫不介意尚未干涸的粘稠血迹,直接坐在了叶安身旁。
他一腿屈起,手搭在上面,游龙枪“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你很厉害,怪不得能教出他那样的徒弟来。”
“其实我与你们,也并无什么仇怨……不过,现在倒是有了。”
赵泽风就这么在血泊里静静坐了很久,起身时将一柄刻着钟灵二字的宝剑放到了叶安身旁,又伸手拂去了剑柄上沾着的枯叶。
等那三人搜查结束回来复命时,赵泽风已然抱着游龙枪靠着柱子合眼站了许久。
不出所料是一无所获,就连那头袭击了他们好几人的狼也不见了踪影。
“嗯。”赵泽风点点头,谢怀清此时正在南方,必然是找不到的。
“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再什么收获,走吧。”
“这……”听闻这话,那三人面面相觑,随后一齐看向了地上叶安的尸体,按照惯例,这人的首级是要被带回去复命的,况且,他们那么多弟兄都死在了这里。
“嗯?”赵泽风转头看向三人,眼神满是血气,漆黑不见底,“我记得陛下说过,此事由我全权负责,三位莫不是要抗旨不遵?”
三人看着这位年轻将军看来的眼神,浑身一抖。
“是!”
匆匆下山的四人都未曾注意到,林中一双充满着憎恨的兽瞳正死死地盯着他们,它靠着皮毛的隐藏,在林中趴伏着伺机而动。
远方的襄阳郡的官道上,又有一匹马口吐白沫,抽搐着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谢樽滚落在地上沾了一身尘土,他抬头看去,星辰的光芒却都已被日光掩盖,见不到丝毫踪迹。
他擦掉脸颊上被飞石带出的血迹,沉默地抓住了陆景渊伸来的手,换了马继续向北疾驰。
第57章
一路赶来, 千余里的路程没有在谢樽脑海中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象,他几乎完全无法思考,只是机械地奔着一个目标前进。
两人赶了一天一夜路, 到玉印山下时夜幕已然降临。
他愣愣看着玉印山上已经被破坏殆尽的奇门遁甲之术,不敢抬头去看此时已经云开雾散的重重星天, 只埋着头迅速往山上奔去。
玉印塔中漆黑一片,血腥味浓郁地将谢樽周围的空气挤压殆尽。
他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唤道:“师父?”
无人回应。
抖着手点燃墙上的灯烛后, 谢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鼓起勇气转身看去的。
昏黄的烛光下, 他瞳孔剧震, 看见叶安就那样靠坐在角落,神情安宁,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蔓延着鲜血的一段路,在谢樽眼中被无限拉长。
“师父, 我回来了,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泪水无意识地涌出, 他跪坐在叶安身边, 颤抖着把对方的手拉起,轻轻按在了自己脸上。
“以后我听话, 就留在这里再也不乱跑了,你别不要我……”
陆景渊沉默地站在不远处, 看着谢樽双眼失焦, 不停哽咽地呢喃着许多他听不明白的话。
就像一个即将溺毙的人,即使知道手中的那根苇草终将断裂,也仍然将其牢牢抓在手中, 不愿意相信下一步就是深渊。
他好像在此时的叶安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那么相似的场景,相似的痛苦。
他清晰地知道, 没有任何人可以真正与他人共感,这样的悲伤无人可以插足。
陆景渊转身离开,轻轻关上了大门,将谢樽崩溃的哭喊声隔绝在内。
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侧的薛寒:
“如何?”
“回殿下,总共找到三十六具尸体,其中三十三具都聚在一处山坡,多受剑伤。”薛寒顿了顿,才皱着眉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