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220)
完颜明洸起身向两侧缓缓抬起双手,挂有金铃的木杆与缠绕环链的弯刀被放入了她的手中。
“此为祝祷之舞,持神杖轰勿与神刀哈尔马力。”
在看到血迹蔓延的一瞬,谢樽微微阖眼,再睁眼时,先前目光中的恍然便已然消失殆尽。他悄然观察着周围每一个人的神色,目光又扫过更远处拥挤如蜂群的百姓,最后将目光放在了身侧的呼延云峰身上。
谢樽清晰地看见呼延云峰眼中满是崇敬与狂热,没有丝毫杂质。信仰早已化入了这片土地,北境对神明的崇拜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
神迹吗……
谢樽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脉络,萧瑟身影被缓缓落下的黑暗彻底吞噬。
两个月后,阿什河的冰层开始融化,两岸有青草探出透明的雪被,露出了一茬茬青翠的嫩芽,至此,北境的春天终于姗姗来迟。
而谢樽也在这满城春意中,在某一个角落看到了熟悉的符号。
子时,上京武威侯府
漆黑的房间之中,谢樽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墨蓝色猎装,轻轻推开了房门溜了出去,而就在他跨出院门的一瞬,一支羽箭自脖颈边掠过,灌入了一旁的松树之中,整个侯府霎时灯火通明。
完颜昼和陆景凌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眼前古井无波,神色没有丝毫意外的谢樽。
“夜黑风高,武威侯这是要去哪?”完颜昼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眼中是化不开的冰寒与冷戾。
“无需多言”谢樽早就发现他们了,这几个月他这府里热闹非凡,没一刻消停。
他握住一旁仍在颤动的羽箭将其拔下,然后随手一甩,那羽箭便毫不留情地贯穿了檐上一人的喉咙,随着那人的尸体落地,院中氛围骤然凝固。
怎么会?不是说谢樽武功已经废了吗?
“二十部的暗卫……”谢樽低笑一声,随后飞泉剑出鞘,霎时流光如雪,“乌兰图雅居然时至今日才动手,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的目光落在陆景凌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冷然的笑:“让我猜猜她怎么说的,不可用,当杀之,对吗?”
“不对,她不会对我抱有‘可用’这种期待,应当仅有‘杀之’二字才对。”
没等陆景凌出声,完颜昼便上前一步,不死心道:“那药对你没用?”
“显而易见。”谢樽看着他,眸光中的复杂一闪而过,在影影绰绰的黑暗中没有任何人发现,“也不知王上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我呢?”
柳清尘千里迢迢随他来到这里,又不是来吃白饭的,他箱子里的各色解毒药丸,吃到明年都绰绰有余。
更何况完颜昼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一年前起,柳清尘便在他的吃食中发现了那种被磨成粉的化功药丸,于是不到一个月便制出了更加精准的解药。
所以吃下那颗药丸后,他只是受了寒肚子疼了两天,如此说来,这药倒也也不能说完全没用吧……
看着完颜昼黯然的神情,陆景凌没有丝毫同情地冷冷道:“王上如今还想着将他纳入麾下吗?陛下早与王上说过,此人断不可留。”
而完颜昼却仍想勉力一试,结果就是三年过去没有任何作用,因为一点私情而优柔寡断的无能无用之人,实在是荒谬至极。
不过无妨,陛下早已预料到这天,随他而来的二十部数百精锐只听从他的号令,今日他必要谢樽血溅当场。
“杀!”
随着他的命令,隐藏在府中的暗卫立刻如潮涌出,冷冽如冰的刀光交错,好似要将谢樽搅成碎片。
然而……金光好似太阳,将一切冰雪消融殆尽。
“不知在诸位眼中,我究竟几斤几两呢?”谢樽甩落剑上的残血,踏着血洼与断剑缓缓向完颜昼走去,唇角的那抹淡笑在众人看来仿佛索命的修罗。
“是堪堪胜过安西铁壁简铮,还是堪堪胜过垂暮人屠必兰真?”
谢樽笑得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眼中那压抑已久的怒火喷涌而出,瞬间将此地烧成了无间炼狱。
“诸位不如猜猜,从前与现在……我究竟用了几分力?”
第156章
武定十三年, 夏,五月十五,戌时, 皇城
入夏后白昼日长,到了这个时辰日色才逐渐隐没, 陆擎洲独自站在皇城的角楼之上,眺望着这好似要将天地一并燃尽的灿烂霞光。
天边余霞如烧,陆擎洲沉默了许久, 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喃喃开口道:“叔玉, 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陆擎洲声音不大, 却如同惊雷一般,吓得不远处站到打瞌睡的红袍宦官瞬间清醒了过来,迷茫间他反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叔玉”说的是谁。
“陛下可是想要平原郡王入宫陪侍?难得陛下今日有此雅兴, 小人即刻前去宣旨。”他声音谄媚,脸色几经变换后又话锋一转,
“只是平原郡王已有半年未曾入宫了, 先前陛下有请,郡王总是都是称病不应, 到底是不比从前,若非陛下宽宏大量……”
陆擎洲在他说到一半时便已转身, 看向他的目光冰冷得好似三九寒天:“滚。”
“陛, 陛下?”那人瞬间噤若寒蝉,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拖下去。”陆擎洲没再看他一眼,冷声让守在不远处的卫兵将人带了下去, 至于这人的结局,自然会有人为他料理。
重归寂静的角楼之上, 陆擎洲凭栏而望,直到星河涌现也未曾离开。
“臣妾听说又有不长眼的惹怒了陛下?”星光下,程云锦手执宫灯缓缓走近,“那孩子方才擢选至陛下身边,虽说蠢了些,却也是替陛下抱不平,陛下实在不必为此发怒。”
“挑拨离间,心怀不轨,平原郡王再如何无状,也非一个小小宦官能够诋毁。”陆擎洲冷声道,“皇后就是来说这个的?”
“怎会?只是此处孤寒,臣妾自然不能让陛下独自一人。”程云锦笑了笑,眉眼温和,“陛下心情不佳来此远眺,可是又想起了那些旧事?”
“……”陆擎洲沉默了片刻道,“如皇后所言,在他们之中,朕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无名小卒罢了,又谈何怀念。”
年少时他的皇兄很喜欢这里,总是带着他们一干人等来此俯瞰长安,而当他们酣饮畅谈之时,他只是坐在一旁沉默旁观,连赵磬都能偶尔插上几句话,他却……罢了。
但即使如此,当年的画面仍然清晰的印在他脑中,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陆擎元已死,叶安陆印数十年杳无音信,连赵磬都已然与他分道扬镳。
“是啊,往者不可谏,自也无需怀念。”程云锦的声音缓缓将他从回忆中引出,“暮色引悲,陛下不应常来。”
“不过即使孤独是为人君者的必行之路,陛下也不必太过苛责自己,臣妾宫中备了茶水点心,陛下可要来尝尝?”
陆擎洲收回望向万家灯火的的目光,却依然没多少兴致:“改日吧,中正殿中还有不少折子要批。”
仍然沉浸于思绪中的陆擎洲并未察觉程云锦目光深处的嘲讽,也并未察觉不远处某个卫兵向他投来的异样目光。
从前他的双目可以洞悉齐王府的一草一木,如今却已被浮云蒙蔽。
待到陆擎洲的身影彻底消失,程云锦才嗤笑一声,将手中华美的宫灯随意扔在了地上,烛火翻倒,宫灯顷刻熄灭。
她缓缓走近卫兵,一点朱唇如血:“走吧,好戏快要开场了。”
数十年过去,他们的恩怨情仇终于要走到尽头了,她等这天已然等了太久。
五月十五,亥时
茫茫寂夜之中,皇宫南面已然关闭的朱雀门突兀地被人扣响,而守卫在城楼之上的监门卫还未开口呵斥,便被弩箭穿头而过,随后,兵甲声瞬间如潮涌至。
与此同时,皇宫西侧的安福门却已被鲜血染透,城门已破,拱卫皇宫的诸多卫兵誓死守卫在狭长的通道上,却依然改变不了败退的形势。而安福门离中正殿极近,只要大门一被攻破,军队涌入中正殿至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