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143)
“其他人……”简铮叹息一声,“对不起,来晚了。”
她在居庸关接到陆景渊那边送来的加急信件时,就立刻带人赶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但还好,还好赶上了最后一刻。
若她们再晚上一星半点,那就连谢樽都保不住了。
简铮微微偏头,朦胧的灯影下,她看看见谢樽那双璨如星子的眼睛没有一丝神采,就像一件死物一般,失去了所有光泽。
即使听见了她的话,谢樽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简铮心头刺痛,被沉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微微启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设身处地的想想,若是她自己身处其中,此时恐怕已经疯了。
或许谢樽……也已经疯了。
“既然活着,就好好活下去吧。”
看了半天,谢樽还是没有一丝生气,简铮咬了咬牙,从齿缝中挤出了一句话:
“必兰真跑了,他的项上人头,还等着你去取呢。”
听见这句话,谢樽双眼骤然睁大,呼吸声也瞬间急促了起来。
军队没时间等待谢樽恢复,简铮命人扎了个简单的担架,带着谢樽开始东跑西跑,截杀撤退不及时的北境军队。
必兰真带人退出燕山后,这场战争便逐渐接近尾声。
松亭关与榆关的战火皆已平息。
而太原纵然始终没有受到南方诸郡的支援,也在赵泽风和赵鸣珂的联合下守了下来,那些深入太原的北境军队,在赵磬调来的军队手下死伤殆尽。
独石口外是最后的战场,如今也已算结束。
以必兰真撤离,两万玄焰军全灭,江明旭殉国为结局,成为了数十年来,幽冀一带最为惨烈的一场战争。
待到简铮和萧云停带人来到赵磬如今坐镇的蓟州时,谢樽已经可以走动了。
从被救下后,谢樽就再也没有半点特别的反应了,他每天都看着远处发呆,眼神落不到实处,死尸一般地活着。
他站在简铮身后,看见前面的赵磬和赵泽风,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众人站在一处,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悲伤和痛苦被压抑成实体,死死压在每个人肩上。
最终,还是赵磬上前一步,率先对简铮所率的安西援军表示了感谢。
但这也不过几句话而已,说完之后,四周又陷入了异样的沉默之中。
察觉到赵磬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谢樽终于有了一点动作,他越过简铮,走到了赵磬面前,猛地跪了下去。
他双眼无神,声音嘶哑,完全不见一点从前的清雅温和。
“独石一役,罪责在我,谢樽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还请将军容情,宽限时日,待谢樽取必兰真首级,必以死谢罪。”
周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霎时聚集到了谢樽身上。
“干什么呢,这关你什么事?起来。”赵泽风声音有些颤抖,他上前两步,蹲在地上,托住谢樽的手臂,想将他托起来,
“我他妈让你起来啊!你听不见吗?”赵泽风低吼着,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简铮眼眶发酸,忍不住将头转了过去,不敢再看。
没有人说话,赵泽风也渐渐安静了下去,他死死抓着谢樽的手臂,散落的鬓发将他的双眸遮住,只见一颗泪珠滚落,落入尘土之中,留下一个深色的圆坑。
第103章
赵磬垂眸看着他们, 眉眼间满是疲惫,他静默许久,最终淡淡开口道:
“战场之上, 胜非一人之功,败非一人之过。”赵磬声如洪钟, 回荡在每个人心间。
“你身为将领之一,固然有错,但若是将错处都揽到自己头上, 还不够格。”
赵磬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 最终又落回了谢樽身上。
他想直言此次惨败江明旭需担主责, 但他看着众人萎靡悲痛的神态,最终还是哑声开口:
“作为主帅我战略有失,而作为主将,江明旭天真鲁莽, 这才是败局的根源,用不着你一个小小统领顶到前面来。”
“此事罪责在我, 战事平定之后, 我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赵磬说罢便喊着简铮等人一道离开了,他们尚有要事需议。
如今北境虽然已然退走, 这场战争却也还并未结束,崔家的叛变, 南方诸郡的回避, 以及太原城中的乱象,都还亟待解决。
他们走后,众人也渐渐散去, 只有谢樽依旧跪在原地,也不知道把赵磬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之后的几日, 谢樽一直呆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众人知道他状态不佳,也无人打扰。
江明旭入棺的那日,谢樽终于迈出了房门。
江家赶来的亲朋很多,他们围绕在江明旭身边,而谢樽被挤在众人之外,只是一个碍手碍脚的局外人而已。
没有人会将这次惨事与谢樽联系在一起。
但他的已经被无尽的负罪感缠缚。
必兰真那句“你配得上他们的牺牲吗?”就好像诅咒一般,让他日日不得安眠。
他知道那是必兰真给他画下的牢笼,也明白赵磬所言非虚,但即使如此,他也做不到将自己拽出泥沼。
谢樽沉溺于静止的痛苦之中,外界的风起云涌却不会有丝毫止歇,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
幽冀的战报很快就传回了长安,厚厚一沓战报呈至御前,而在这战报之外,另有一封密信,悄然递入了宫中。
密信在残烛下燃尽,身着螺纹锦衣的乾部诸位急行如风,向幽冀而去。
数日之后,中正殿上气氛紧张。
“啪嚓”一声脆响,一柄玉笏落在白玉砖上,霎时摔得四分五裂。清脆的玉碎声将百官拉出震惊的的气氛,众人收敛脸上震惊的神色,一个个看着脚尖噤若寒蝉。
不待礼官斥责殿前失仪,谢淳已焦急地踏着碎玉出列,跪在了阶前: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陛下明察!家弟谢樽绝不可能犯此等叛国重罪,还望陛下明察!还望陛下明察!”谢淳心头的惊怒退去,伏在地上有些语无伦次。
陆擎元将手中的奏章合上,目光冷淡至极。
他好像没有见到谢淳的存在一般,只是轻轻抬手,示意禀报此事的岳秋林归列,待岳秋林站定,他才缓缓开口:
而他说出的话,瞬间让谢淳如堕深渊。
“谢樽叛国一事,朕数日前便已知晓,早已派人前往幽冀查探,就如今搜集的证据看来,岳卿所言……”陆擎元顿了一下,声音冰冷如霜,
“并非空穴来风。”
其实陆擎元也有些意外,他也没有想到,谢樽居然会通敌叛国。但从乾部传来的消息来看,事实就是如此。
这件事打乱了他的计划,但他也能乘势而为。
一直站在前列,好像什么都事不关己一般的谢询言忽然察觉到了自上而来的冰冷视线。
谢询言轻轻合眼,掩下眼中的隐痛,在心底长叹一声,他并未犹豫,在陆擎元发难前出列与谢淳并列跪在了阶前。
“多年来臣醉心山水,不问世事。谢樽虽非我谢家子弟,却也寄居谢府,如此十余年,臣对其狼子野心竟分毫未觉,实有失察之罪。”
谢询言声音不稳,带着些惊慌和疲惫。但他敛下的眼眸深处,隐藏着冷锐的寒光。
这些年,即使他一退再退,陆擎元却始终不愿意放过他们分毫。
陆擎元对世家的态度,已经逐渐踩在他的底线之上了。
“谢家世代功勋,如今却因臣蒙羞,臣自觉有负先帝所托,陛下所望,无颜面见君上,愧对天下百姓。”
殿中落针可闻,谢淳猛地直起身,震惊地看着谢询言。
谢询言自然能感觉到谢淳难以置信的目光,但他却没有丝毫迟疑。
如今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将谢樽抛弃。
若是谢樽通敌叛国的罪名坐实,谢家上下数百口人,一个都跑不掉。甚至分散各地的旁支远亲,都将受此牵连。
皇帝如今将话挑明,算得上是盖棺定论了,再无回旋余地。
他保不住谢樽,便只能将谢家保下,谢樽至今未入谢家族谱,如今居然也能算得上一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