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176)
谢樽并未将那场谈话的琐碎细节一一言明,只挑着重点与陆景渊说了。
“所以……你想收拢游荡在安西和北境的那些游荡者?”还没等谢樽说接下来他想干什么,陆景渊便低声问道。
游荡者已经算得上是对那些混血人最客气的说法了,诸多污秽蔑称,陆景渊从不会宣之于口。
“……”谢樽梗了一下,“你是不是真的会读心术?”
闻言陆景渊低笑一声:“就当你在夸我了。”说罢他又正色道,“先前我便思及此事,乌兰图雅分外重视收拢这些人,迟早会成大患,若是收至麾下,此涨彼消,也是好事。”
“况且,他们既有我朝血脉,便应受我朝庇护。”
“嗯。”谢樽微微颔首,“我有北境血脉并非秘密,此事由我来做,或许也能更得他们信赖。”
“不过我如今算是白身,此事要想成行还需活动一番,不过倒也不算太难。”
他不会吝惜使用权能之便,只要他拿回过往的身份,过往的荣耀便将重新加身,少年时的他并非籍籍无名,过去的功业,结识的每一个人,都将会成为他如今的助力。
不过这还不够,除此之外,他还要带着更大的功勋回归,至于这个功劳从何而来,他已经有了思量。
“嗯,如此也好。”陆景渊应道。
长安城四四方方的天并不适合谢樽,边疆的刀光剑影比起长安的明争暗斗要简单许多。
“原先我想着让沉玉回到你身边,但你既要留在安西,我们之间的联系还是越少越好,我再另给你寻上几人吧。”
沉玉在谢樽离开后入了东宫的事,赵家的几人皆已知晓,若是将沉玉放回,便是向众人宣告,谢樽仍是当年的东宫伴读,仍是他陆景渊麾下之人。
如今的谢樽仍旧与他关系匪浅的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谢淳和萧家人不会将此事往外说,谢樽若是重归,便是清清白白一身风轻。
或许还能借着与陆擎洲和赵家的旧情仕途平顺,也不必提防明枪暗箭。
“不必,我身边一时用不着。”谢樽谢樽如此说着,眉眼间又忽地染上了几分笑意,邀功似的说道,“我没跟你说过吧?”
“什么?”陆景渊收回了心绪顺着问道。
“先前与简铮比武时,我不着痕迹地收了几分力来着,想来应该没人能看出来。”
陆景渊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嗯,很厉害。”
“敷衍!”谢樽嘟囔道。
“嗯……”陆景渊沉吟片刻道,“秋水莲花,江海凝光,冠绝天下……”
“停停停,还不如刚才……算了算了,不扯这些了。”谢樽扭动两下,把陆景渊环着的手挣开了点,“松点,闷得很。”
说罢,谢樽话锋一转又道:“况且我身边也不算无人,我没跟你说吧?我把阿七收下了,就昨天的事。”
因为再过月余他们便要回朝,关于阿七去留的问题也就提上了日程。
而简铮虽然有几分欣赏阿七的天赋,却也并没有把人留下来的意思,按照她的想法,该把阿七送回郴州去,自个找点活去干干,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就是了。
但阿七不愿回去,于是他找上了谢樽。
“他说他无牵无挂,孑然一身,还欠我一条命,又吃得少,能干活,端茶送水洗衣做饭什么都能干,只求我能留下他,只是杂役也无所谓。”
只是说起,谢樽眼前就又浮现了那双灿如星辰的黑眸,那样专注那样充满希冀的眼神。
“……”陆景渊闻言呼了口气,缓缓道,“也好,我不在是该有个人照顾你。”
“说什么呢?好像我弱柳扶风没手没脚一样。”谢樽白了他一眼。
这天下公子小姐有几人,能有仆役照看的又有几个?从他离开长安后,什么事不是自己做?他能照顾好自己。
这种情况在他拜入玉印塔后也是一样,叶安懒怠又挑剔,他还要负责照顾这位师父,保证对方衣食住行样样舒坦。
只是……遇到陆景渊以后,他也懒怠了而已,这么想着,谢樽有些心虚地揉了揉鼻尖。
“我……与他缘分颇深,便收了做徒弟。”谢樽这么说着,睫羽轻颤,心底漫上了一丝颇为复杂的思绪,他感觉到陆景渊环着的手又紧了紧。
“他无名无姓,只有个小名,我便又为他取了个名字。”
“随我姓,就叫——谢星辰。”
第127章
屋内安静了片刻, 谢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半晌没有开口。
“虽然我还是收下他了,但……或许我也会和师父一样, 让很多东西就此随风而去。”
从前谢樽觉得其实叶安认为的“所谓谶纬卜筮,预言先知, 其实从来没有多少意义”有错,但如今他遇到了森布尔之后,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人似乎从来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他也不能免俗。
而一一细数, 他走到今日, 所习道法又帮了他几分呢?仅仅是起了些可有可无的用处而已。
但他心底却仍有犹豫。
“不过若他想学,我或许也会教他吧。”
“嗯。”陆景渊应了一声,“一切由你。”
谢樽又沉默了片刻,神色放松了几分, 略有惆怅问道:“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建议吗?”
“没有。”陆景渊的声音四平八稳,“只要你高兴便什么都好。”
“……”谢樽转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缩回了被窝, 又把被子裹紧了些。
就动弹了这寥寥几下,谢樽便觉得自己又疲惫了几分, 身上地疼痛也明显了起来,他在心底喃喃道:
当年尚在流放途中时, 他都没有那么倦怠难熬过。
或许是年纪大了, 身子骨不比以前了吧?
“啧……好困,我睡会,晚些时候叫我, 若是雪小了,我们便出去走走……”
“好。”陆景渊应着, 为他掖好了被角。
阿勒泰的雪连着下了半月,不见半点晴霁,谢樽便也如此躲在房中倦了半个月。
当他听见外面有稚童“雪停了”的喊声传来时,他推开了那扇封闭已久的窗,带着笑意的眼中映着满城冰雪。
风雪刚停,天上的浓云仍未散去,又过了一个早上,澄澈如洗的天空终于放晴,天色清亮,浅金色的阳光洒在了窗前。
谢樽披上大氅,转身握住了陆景渊的手腕,大步向外走去。
“走,玩雪去!”
这般闲暇无事的时光过得太快,一转眼积雪便已变得剔透,层雪将化。
在这个漫长的冬日,阿勒泰城墙外的避难所塞满了瘦骨嶙峋的饥民,谢樽曾去看过几次,到了今天,已经有些人牵着乌兰图雅下令发下的一两头牛羊和一袋子糙米谷壳,开始往家乡走去。
清冽的冰雪融化成水,开始在这片枯黄的土地蜿蜒,青草蔓发。
阿勒泰城墙外的山峦之上一片寂静,谢樽站在枯树下,目送着陆景渊和薛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原之上。
额头上的温热触感仍在,他抬手抚过发间的木簪,轻轻一笑。
不过三千里而已,很快他便会追上去。
谢樽仍看着陆景渊消失的方向,过了许久,他眼中的暖色寸寸退尽,染上了一抹异样的疯魔。
他淡声开口问道:“可会骑马?”
一直静静站在他斜后方的谢星辰敛眸,恭敬上前:“回师父,会。”
“那你便选吧。”
“我有要事需赶往浑善达克,你是要暂时跟在简铮身边先回安西,还是与我一道?”
谢星辰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浑善达克?去那里做什么?”
……
北境大片的草原仍被薄雪覆盖,涓涓清流与刚化的冻土泥泞一片,鲜有人迹。
忽然,成片的马蹄声遥遥传来,打破了草原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