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24)
陆景渊从中挑出了一支简单的檀木簪,那簪子没怎么雕琢花样,似是天成,如同被打磨光滑的遒劲枝干。
“这个吧,多少钱?”
“三十文。”
陆景渊拿着灰布包裹着的簪子走回谢樽身边时,谢樽正凑在那个书生旁边,兴致勃勃地看着对方写对联。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就写这句。”
“诶,你这写得太僵硬了些,放松点……”
陆景渊拿着簪子,目光移到了桌上摊开的红纸上,那书生正写到“如”字,握着笔杆的手指都紧张的有些微微发白。
再看那字,陆景渊只需一眼,就得出了拙劣至极的评价。
陆景渊自小习字有大虞的各个书法大家亲自教授,集各家之长,自成一体,他的字自然不必说。
而谢樽的字陆景渊只在对方留在香炉里的那张字条上见过,但光凭那四字也可以看出谢樽书法功力深厚。
所以,谢樽为什么还要让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书生写对联?
过了一会,对联写成了,墨迹干的很快,书生把红纸卷成纸卷递给了谢樽,然后收下了十文钱。
“看了半天,怎么样?”谢樽笑着站到了陆景渊身边,两人继续往市集里走去。
“……”
“尚可。”陆景渊违心道。
“噗,我知道他写得不怎么样,凑个热闹罢了,你看这满街,不少人都拿着对联呢。”
如今在岳阳这种地方,习字读书者并不算多,寻常老百姓逢年节要贴对联,或者平日里要写家书什么的,就会找上这些书生帮忙。
“嗯。”陆景渊回应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把簪子递到了谢樽面前。
谢樽有些惊讶地接过了簪子,簪子被陆景渊握了许久,带上了温热的体温。
“怎么想起来给我这个?”
他已经好多年不用这种东西了,大多时候都是用发带布条什么的把头发随意扎起。
“礼尚往来。”陆景渊指的是现在还在蘅芜居里堆着的那些小东西。
“行。”
谢樽并未推拒,想了想,在市集里解开发带再盘上着实不太方便,便把簪子直接顺着发带的缝隙插了进去,角度并不算合适,簪子插在马尾根部有些怪异的歪斜,但还算牢固。
“很好看。”谢樽说道。
簪子放在手里就已经雅致古朴十分好看了,想来插在发间也应当不差。
确实不错。
陆景渊看着斜插在谢樽发间,与对方意外和谐的簪子在心底道。
不过其实怎么样都好,只要收了就行。
这样想着,陆景渊移开了目光。
谢樽在外行走时只穿着简单干净的棉布袍,略微发灰发白的黑布袍一股潇洒的江湖气息,配上那温和时常带笑的面庞和通透不羁的气质,很像话本中描写的侠客。
比起陆景渊略有凌厉的五官和和一些不易接近的雍容气质,谢樽那样的显然更受欢迎,一路过来,陆景渊已经看到不少少女盯着谢樽窃窃私语了。
应无忧曾经说过,陆景渊就像那生辉的巍巍玉山,远观时倒是辉光轻暖,靠近了方知触手冰凉。
当年陆景渊听见应无忧这句评价时也只是似平时一样微微一笑而已。
市集里充溢着各式各样的香味,小吃摊热气腾腾,把寒意隔在了市集之外。
“还是过年好。”谢樽闻着从一旁飘来的鲜肉包子香味感叹道。
平日里寻常人家桌案上都见不到什么荤腥,集市上也少有人卖,不过到了年节,家家愿意多拿出些钱来小小地奢侈一把,集市上各式各样的小吃也就多了起来。
“嗯。”
第17章
陆景渊已经记不清上次置身于这样喧闹的市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应当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他对这些充满着烟火气息的地方没多少兴趣,若无人相邀,他是不会来的。
“之前的粥水单薄,你要不要再吃点什么?”陆景渊停在面摊旁问道。
“嗯……”谢樽思考了一会说道,“也行。”
“就这个吧,闻着挺香。”
面摊简陋,只支了两三张捡漏的木桌,桌子上还留着刚刚被擦拭过的水痕。
现擀现切的面条下锅煮好盘在碗里,再加上两根面汤里烫好的青菜,最后再一勺骨汤浇上去,鲜香扑鼻。
面被放在谢樽面前时,他清晰地看到飘在汤上的几朵肥油轻轻一颤。
市集里人来来往往,有孩童笑笑闹闹地跑过,留下满街银铃般的笑声,谢樽和陆景渊就坐在面摊上,旁边坐着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谢樽偶尔会讲起自己游历路上的见闻,不同于书架上摆放着的粗糙简单的风物志,谢樽说的多是些市井间的小事,具体而美好。
出了市集,谢樽又带着陆景渊买了渔具,到洞庭湖边钓鱼去了。
钓鱼讲究颇多,水域深浅,饵料调配等等都有讲究,复杂得很,但谢樽钓鱼向来随性,饵料随意,钓鱼的地方也是看哪顺眼便去哪。
这样一来,通常的结果便是水边坐上一天,颗粒无收。
不过谢樽对于收获的喜悦并没有什么追求,收获与否向来是无所谓的。
转眼橙红的夕阳就自西边烧起,洞庭湖边的景色霎时变得浓烈旷远。
因为书院里没什么事要做,回去也是满山空寂,谢樽便带着陆景渊在城里找了客栈住下。
而且回书院往返麻烦,今年过年早,二月初就是除夕,如果路遇大雪,还要停留,谢樽打算明日再留上半天就启程回姑苏,不然可能赶不上除夕。
陆景渊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让他路上小心。
晚上天空又聚起了浓云,想来今夜又有大雪要下。
谢樽把窗户关上,熄了炭火,被褥里有汤婆子暖着,此时钻进去已经十分暖和。陆景渊住在隔壁,刚才已经熄了烛火,想来已经休息了。
按照岳阳的情况,下次再来,陆景渊应该就不在这了,明日一别,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谢樽幽幽叹了口气,团成一团睡了过去。
夜里下起大雪,屋檐上的雪层层叠叠,又摞起厚厚一层。
等到第二天清早,浓云不散,大雪仍未停止。
谢樽又起了个大早,打算去市集里买些吃的回来,结果走到客栈门口时被满街厚雪堵住了去路,客栈里的小厮们正急急忙忙地在门前清理积雪,掌柜颇不好意思地上前说一时半会可能出不去,说客栈里备了一些吃的,等会给他送进房去。
遇到这事也没有办法,谢樽点了点头,往回走去,脚刚踏上木质楼梯就听见有熟悉的马蹄声从客栈外传来,其中裹挟着浓烈暴虐的杀气似成实质,压得谢樽瞬间心头重重一沉。
玄焰军。
谢樽死死握住扶手,转头看去。
一匹熟悉的黑马飞驰而过,一闪而过的人影眉毛和发丝上结着白霜,一身煞气。
那边是去岳阳书院的方向。
赵泽风怎么会在这里?就算应无忧那夜在他走后就答应了那人,把陆景渊供了出去,也只是前日夜里的事情,赵泽风怎么会来的那么快?
还是应无忧早就根赵泽风联系上了?但是如果是早有勾连,那夜又何必说那样的话?
或者陆景渊是从其他地方被泄露了行迹?
突如其来的意外将谢樽脑中的思绪搅得如一团乱麻,他沉着脸迅速往外走去。
“诶,客官,外面还在下雪呢……”
掌柜的声音被远远甩在身后,谢樽站在街道上时,刚才路过的玄焰军早就不见踪影,只留下地上杂乱碎裂的雪块。
谢樽往反方向逆风往城门走去。
裹挟着雪片的大风在城中肆虐,街道上少有人迹。
谢樽与两个壮硕男子擦肩而过时,猛然停住了脚步。
“城门怎么被封了?我还要赶着回村里呢……”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今天雪那么大,你也别急着赶回去了,免得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