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二十载(103)
太痛苦了。
“这位弟弟?”
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在叫你。
你抬起头,一位胖胖的中年大姐正看着你,大嗓门儿又粗又高:“帮我看看呗!这系统太复杂了,总行也真是的,天天升级什么系统……哦哟,小伙子长得真俊。”
“……”你看向她的电脑,简单指点了几个地方,“按操作手册一步一步来,熟悉起来就好了。”
她边操作,边和你聊了起来:“总行真是一点也不照顾我们这些中老年人,净弄些复杂的东西……哎小伙子你哪个分行的?”
你说:“拉萨。”
“哦唷是你啊!”她兴奋地提高声音,鼠标一丢,重重地拍了拍你的肩膀,“你叫顾如风对吧?我是你郑姐啊!郑州分行的!”
你被她骤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而后惊讶地问:“郑姐?”
“对啊对啊!”
你还真认识她,这事说来话长。
总行公司部有一个微信工作群,里面是各个分行的经办人员。群里时常要求报材料,数据一天一小报,一周一大报。各种报告更是层出不穷,月度要报,季度要报,年度更要报。还时不时要求分行提交某项数据的分析报告,当地某行业的分析报告。不按时报送的分行,会被管理员艾特,次数多了就会全行通报。
你向来擅长写报告,总是第一个报送。管理员每发布一条通知,你总是第一个在下面回复——“拉萨分行已报送”、“已通过XX平台报送,抄送XX。”
有一次临近下班时间,郑州分行的经办人员加你好友,希望能借鉴你提交的月度报告。你便将抹去数据的版本发送给她。
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小顾,给我抄抄嘛!”
“总行烦死了,天天报一样的东西,快给郑姐看看你写的。”
“马上截止了,小顾快把你的发给我,我不想被通报啊啊啊。”
……
你无奈,只好让她修改一些语句,不要与你写得一样。
她总是回复:“放心吧!姐当了几十年的学渣,懂的!”
你:“……”
不知不觉,这位热情豪爽的大姐抄了你大半年的报告。她实在是自来熟,又从OA系统的通讯录里找到了你的手机号,每月寄来特产。
此时,郑月玲兴奋地拉着你叨叨:“小顾,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啊!看你报告写得那么好,还以为你是个老银行人呢。今年多大啦?有没有女朋友啊?”
“……”你说,“今年二十三了。”
“太年轻了……”她说,“你都能当我儿子了,我大儿子今年十六,明年高考。小顾你一定是学霸吧?从你每次都第一个报送就能看出来!学霸就是这样的,从不会拖延……”
你宛如误入了七大姑八大姨八卦闲聊的现场,听着郑月玲东拉西扯地叨叨。她连XX分行公司部老总和人力部小姑娘乱搞的事都知道,还知道XX分行的行长是总行某某领导的姐夫的小姑的弟弟。
直到总行主讲人开始讲课,她才停下叨叨。
你在心里叹了口气,弯了弯腰,右手掌心摁住胃部,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你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十点,距离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
真难熬啊。
手肘被碰了一下,郑月玲悄声问:“不舒服吗?”
“没事。”你说,“胃有点疼。”
她问:“饿的?”
“嗯。”
“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不爱吃早饭。”她拎起脚边的皮包,拿出一个小面包递给你,“咱在最后一排,总行老师看不见,赶紧吃。”
“谢谢。”
你接过小面包,其实不太能吃下。胃里像抽筋一样,时不时抽搐一阵,其余时间便是绵绵不绝的绞痛,你连喝水都勉强。
今天早上你已默默叹了无数次气,可现在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趴在桌上,手掌放在衣兜里抵着胃部,不时用力按进去,又缓缓松开。
突然间,你的指尖触到了异物。
你将那东西从衣兜里掏出来,顿时一怔——四颗胃药,是从一板上剪下来的,硬片边缘被细心地修剪成了圆弧状。
你就着保温杯里的热水吃了药,胃疼很快缓解了。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郑月玲已经在你桌上堆出了小山一样的东西:面包,饼干,巧克力,小熊软糖……
你:“……”
你神情复杂地看向她,她慈祥地笑笑:“快吃,不够阿姨还有。”
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姐”就变阿姨了。
你吃了一块儿饼干,喝了小半杯热水,胃里有了东西后舒服了许多。你盯着桌面上已经空掉的硬片,心里天人交战。
最终,你又叹了口气,打开谢问东的聊天框,挑挑选选了半个小时,发过去一个表情包——歪着头的萨摩耶用两个爪爪撑着下巴,头上顶着两个字“谢谢”。
他应该是在忙,没有马上回复。
又一个课间,郑月玲叫来两个女生,热情地向你介绍:“小顾啊,这位是厦门分行的小夏,这位是福州分行的小李……小夏小李,你们看,没想到小顾这么帅吧?是不是?”
看样子她想给你介绍对象,你无奈极了,哪知她接下来说的话让你眼前一黑——
“这大半年我们姐仨都抄的你的报告,我特意喊她们过来谢谢你……”
你:“……”
小夏和小李是两个年轻活泼的姑娘,冲你露出了你无比熟悉的笑容——那种笑容,从小到大你见了太多遍,也就是学渣抄了你的作业后会露出的感恩戴德的笑容……
她们齐齐地冲你一鞠躬:“谢谢顾学霸!”
你满头黑线地站起身来:“啊,不用谢。”
郑月玲热情地说:“大家加个微信吧?你们仨都是单身,没事多聊聊天,阿姨来拉个群……”
培训结束后你接到了谢问东的电话,你正顺着人流离开培训中心,接起后故作镇定地说:“你好。”
他低笑出声:“听声音,顾兄的酒醒了99%了。”
你:“……”
他问:“看到药了?胃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说,“谢谢。”
“不客气。”
他说:“可以带你去吃午饭吗?”
你停下脚步,无语望天:“……我现在还在尴尬。”
他笑了笑,问:“那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再等等吧……”
“好。”
你问:“谢兄心情很好么?”
“的确。”他说,“我上午去逗狗了。”
“逗狗?”
“嗯,顾兄可还记得,我有一个被关在精神病院的前合伙人。”
“记得,那个害了你的人。”
谢问东低沉地笑了笑:“我去逗他玩了。他痛苦狂叫,状若疯癫,泪流满面,先是咒骂,而后是哀求,很好玩。”
你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啊……”
“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你说:“没有,只是有点惊讶。”
他问:“惊讶?”
“嗯,感觉谢兄不太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那在顾兄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想了想,说:“是个侠肝义胆的大侠,成熟稳重,温柔善良。”
“谢谢你的评价,我很开心。”他说,“但实际上,我可能是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人。”
你啊了一声:“是吗?”
“对别人,是的。”
“别人指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