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二十载(96)
周六下午两点,你打车去了花园跑道,同事们已经在摩拳擦掌,做热身运动,准备一展身手。
一等奖一名,奖品是一台iPhone 12 pro max。
二等奖三名,奖品是电子秤加拍立得。
三等奖六名,奖品……
你眼睛一亮,家用纯白色电火锅!
过去的某位领导人曾说,在西藏,躺着都是在做贡献。高寒缺氧的自然条件,让爬坡与跑步无比困难,更何况,你本来就不擅长运动。
可多亏了高明跟在你身边,不停地叽叽喳喳。你被吵得头疼,只好气喘吁吁地加快脚步,渐渐地把他甩远。
最终,你获得了第八名的成绩。
累瘫的大家都在草地上或坐或躺,你怕弄脏裤子,便只是撑着膝盖,慢慢地把气顺平。
高明喘着气过来,重重地在你肩膀上拍了拍:“可以啊……小顾,你走得……飞快!我追……都追……不上!”
你说:“哈哈。”
他又说:“走啊,一起吃饭去?风险部的小张,楼下支行的五个四川老乡,还有你们部门的叶琪,我全都叫了,就差你了。”
你实在不太想和不熟的人吃饭,这对你来说与应酬无二,便道:“我晚上还有事。”
他又重重地拍了你的肩膀,力道之大差点把你拍趴下,扯着嗓门豪气地说:“能有什么事?!周末嘛,大家聚聚,聊聊天,多舒服!就这样说定了啊!”
说完,他对着不远处挥了挥手,那几位四川老乡便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晚上吃什么。
你无奈地站在一旁,抬眼时却发现百来步外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驾驶座的人推门下车。
他今天穿着纯黑色西装,戴着墨镜,向你走来,身姿笔挺。
其他的事情你已来不及去想,比如他为什么提前回来,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向他递过去一个眼神,并希望眼神能穿透那副看上去很贵、遮光效果很好的墨镜。
谢问东停在你们面前,说:“事不过三,你今天可不能再放我鸽子。”
你咬了咬嘴唇忍回喉口的笑意,不愧是谢兄,总能理解你的意思。
你装作为难地看了看高明:“可是,今晚要和同事聚餐。”
“那我呢?”他嗓音醇和,目光隔着墨镜落在你身上,“我比不上他们么?”
太入戏了。你装作严肃地咳了两声:“谢兄……”
高明说:“这位先生是小顾的朋友吗?不如晚上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谢问东只看着你,轻声道:“多年前相识于涪江畔,与你定下天边与美酒之约,苦等至今。今夜不管你愿与不愿,我都要带你走,你休想跟他们走。”
他说着这话,伸出手指从你指尖拂过,拿走你手中吸了一半的烟。
你几乎憋出内伤才忍住笑,在心里为他竖起大拇指,谢兄啊,你可太有霸道总裁强取豪夺那味儿了。
最终你如愿以偿地上了他的车,怀里抱着你赢来的白色电火锅。
谢问东摘下墨镜,问:“如何?”
你笑得停不下来:“谢兄好演技!”
他说:“真情流露。”
你问他:“刚才怎么一直戴着墨镜?”
他解释:“戴着墨镜是表明立场,我不是来应酬的,只是来找你的。就算遇到你们行长,他也会明白我的意思。”
你点头:“原来如此。”
他发动车辆,说:“来之前我订好了火锅店的包厢,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你:“嗯?”
“买底料和食材在家里吃吧,正好你赢来了这个火锅。”他说,“你也很累了,在家里能放松许多。”
“谢兄深知我心。”你说,“那先去超市,买食材。”
车子驶入市中心,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谢问东说:“顾兄要少抽烟。”
你想起那根被他拿走的,抽了一半的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发:“……为什么。”
他转头看你:“要听什么话?”
你说:“真话。”
“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你笑了起来:“涪江畔那一晚,谢兄自己不也在抽烟么?这个理由不成立。”
他又说:“顾兄还小,男孩子不能抽烟。”
你忍着笑:“我已经成年了,而且工作了,所以不成立。”
恰逢红灯,车子缓缓驶停。
谢问东转过头来,深深看你:“你吸烟的样子很迷人,会引来心怀不轨的坏人。”
你愣了愣,从他的语气你能感觉到,这似乎是真话。你嘀咕道:“谢兄在强词夺理。”
“嗯。”
半个小时后,你们带着整整两大袋的食材,开车去你的新家。
正值晚高峰,车子一路走走停停,平均速度降到了30。你们却丝毫不急不慌,只饶有兴致地讨论着晚上的火锅。
你说:“那家火锅店,我以前想去买底料,可老板不卖,怕泄露配方。谢兄是怎么买到的?”
谢问东笑道:“老板是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你之后若是想吃,随时告诉我,我让他送。”
你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
你问起他出差这一周的见闻,他问你工作中的趣事,车内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绿灯亮了,车却久久不动,后面的车开始狂按喇叭。
“谢兄……”你转头看他,却见他神情不明,目光落在你挽起袖子的手臂上。
手臂——
你低头去看,烟疤错落,新旧交织,血迹斑斑。
你全身僵住,像雪地里受寒的人一般剧烈颤抖起来。
第68章
那一瞬间,车流声与人声皆如潮水般退去,胸腔的跳动声鼓噪在耳膜,咚,咚,咚。
你的笑容与身体都僵住不动。
莫名的,你想起了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
你考差了。开家长会时,你紧张无措地在教室外徘徊,努力想听清老师的话语。那是个无比燥热的盛夏,蝉鸣嘶哑无力,你的步子虚软胆怯。
陈知玉来找你聊天,兴奋地说起趣事,你笑着附和他,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你笑得比往常更大声,更做作。你看起来比往常更健谈,对路边的一朵野花、一块石头生起无限兴趣,洋洋洒洒地发表意见。
可你内心再清楚不过——你只是在掩饰不安与恐惧。你只是在故作欢乐,等着那把铡刀砍下。
很快,家长会结束了,那一席绿裙从教室后门飘出,那一双眼睛与你相对,你全身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所有假装的欢笑与健谈全都消失不见。
你读懂了那个眼神——“回家再跟你算账!”
铡刀已至。
如同此时。
在交织错落的烟疤前,你方才的笑声与健谈,只不过是虚伪的掩饰。你在他面前将自己伪装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幽默、风趣、真诚的江湖兄弟。
此时,他识破了你拙劣的伪装。
够了。
你倏地拉下袖子,啪地一声按开安全带,手指颤抖地扣上车门拉手,却拉不动。
绿灯已再次变红,身后的喇叭声与咒骂声不绝于耳。
谢问东升上车窗,豪车的隔音效果一流,隔绝了所有不堪的声音。
“没关系。”他说。
是错过了绿灯没关系,是被骂没关系,还是疤痕没关系。你问不出口,紧抿着嘴唇,心想只要他问一句,你此生不会再与他相见。你明天就搬走,辞职,逃到天涯海角。
他倾身过来,帮你系上安全带,动作温柔。
绿灯再次亮起。
剩下的路程中,谢问东不发一言,车子平稳地驶入楼下停车位。
车停下时,你已平静了许多,语气平淡地对他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有点累了,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他已经看到了你的残破不堪,虚伪做作,今晚的这顿饭,你们不会吃得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