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二十载(5)
他说:“你能写的,我都能画。”
此时你望着他,只觉得他很寂寥,便道:“那不去了。”
陈知玉把礼物盒装回书包,道:“行。”
他说:“现在想想,我对果果,可能只是一种很单纯的喜欢吧,和她说话,就会很快乐。倒不是要和她谈恋爱什么的,现在太早了。其实这样也好,距离产生美嘛。”
“哦。”你老气横秋地说,“那确实,学习最重要。”
陈知玉拨通了果果家的座机,告知我俩有事耽搁,不能参加生日会,又祝愿果果生日快乐。接电话的是果果的父亲,感谢了他的祝福。
挂断电话后,陈知玉卸下了紧张,终于又笑了起来,他看向旁边的跷跷板:“喂,你重还是我重?来试试。”
事实证明,你俩体重相仿。一会儿他落下去,一会儿你落下去,有时轻飘飘若鸿羽,落地无声,有时重重地杵在地上,砸得屁股生疼。
你俩笑够了,闹够了,陈知玉神色沉静,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到唇边,吹出了低沉悠扬的音调。
他能模仿警笛由远至近的滴声,救护车乌拉乌拉的叫声,也能吹出各种高高低低的声调,甚至能复现你唱歌的音调。
你轻轻一蹬地面,跷跷板让你跃至空中。
你能写的,他都能画。你能唱的,他也全都能吹。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拨开灌木丛而来,突然出现的喊声吓了你俩一跳。
“好哇,你俩躲在这玩跷跷板,还骗我爸说有事耽搁了!!!”
你和陈知玉条件反射地跳下跷跷板,便见果果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说:“气死我了!”
陈知玉紧张地僵着,宛如被班主任逮住逃午休被罚站。面对果果时,他总是这样紧张。
你替他解围:“抱歉,礼物落在家里了,回去拿已经来不及,所以才会对你爸爸撒谎。”
果果说:“我请你们来参加生日会,又不是为了收礼物!我是为了和朋友一起过生日呀!”
她不由分说地拽过你的手腕,又拽住陈知玉的手腕,一手拉一个,气势汹汹地往前走。
手腕的温热让你愣了一下,你下意识向陈知玉看去,敏锐地发现他的耳朵红了。
奇怪的是,果果的耳朵也红了。
果果家的客厅很大,容纳二十多个同学也绰绰有余。丰盛的午餐过后,果果的父母端来三层的大蛋糕,点燃了十三根蜡烛。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等她睁开眼睛,同学们起哄着,问她许的什么愿。
果果笑着说:“第一个愿望,我想考个好高中,就像——像顾如风大学霸会考的那种好高中!”
大家都笑了:“多么积极向上的愿望!”
陈知玉也攀着你的肩膀笑了。
果果看了一眼你的方向,又道:“第二个愿望,我希望顾大学霸能一直给我讲题,永远不要嫌我烦啦!”
“还有呢还有呢?”大家追问。
“没有啦,就这俩!”
大家又笑了,纷纷说她简直太爱学习了吧,连续两个愿望都与学习有关,都与学委有关。
可是果果没有笑,你也没有笑。
透过重重的人群,和重重的笑声,果果看着你,却又在撞上你的目光时,略显慌乱地别过脸去,耳尖发红。
就像她拉着你的手腕上楼时那么红。
那个眼神过于含蓄,却也过于热忱。
陈知玉仍趴在你肩上笑得气喘:“咱数学老师要是听到,脸该笑开花了。”
你没有笑。
你想到盛夏的午后他央求你帮忙追果果,想到他一次次拿你排练和果果的每一次聊天,想到他熬夜两周画那本连环画,想到被果果拉住手腕时他红得发烫的耳朵。
你的心狠狠地刺了一下。
第5章
果果切给你一块最大的蛋糕,上面缀着两颗鲜红的大草莓。
接下来的时间,你端着盛蛋糕的纸碟,如坐针毡,又心不在焉。
你刻意避免着目光接触,却仍一次次与她视线相交。在嘈杂的谈笑人声中,气氛那么的欢快热闹,目光却能如此安静。视线在空中触碰之时,你读她读得透彻。
这么明显,你过去竟然没有发现。
只需一个线头,便缠绕起无数的事件——
上课时她总是向右转头看你,露出白皙的右侧脸与小巧的耳垂,你被她看得莫名,出言提醒她好好听讲认真记笔记;她一遍遍追问你为什么讨厌香橙味牛奶,要用巧克力味的与你交换;体育课上她拉着女友装作与你偶遇,四人在大榆树下消磨时间……
就算不是这些,她也把真心话明言过许多次了——每次你讲完题,她都会不厌其烦地重复:“我最喜欢数学好的人了!就像你这样的!”
此时,在叽叽喳喳的谈笑声中,你一边回忆,一边越发沉默。
陈知玉发现了你的不对劲,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你勉强笑笑:“没事。”
“怎么不吃蛋糕?”陈知玉又问,“不吃给我。”
你把一口未动的蛋糕递过去,这才察觉到久久端着纸碟的手腕已经酸痛。
傍晚时分,除了几个与果果关系要好的女孩子外,其余同学都告辞散去。果果依依不舍地送到小区门口,又看向你,问:“顾如风,你是不是不喜欢蛋糕,也不喜欢草莓?”
你说不是,和陈知玉骑车离去。
路上,陈知玉笑着道:“我看果果好像特别关心你啊。”
你握紧剎车,心弦紧绷,努力想在一溜儿的鸣笛声和叫卖声中分辨他的语气,想知道他是否不虞。万幸,没有。
你说:“没有吧。别乱说。”
陈知玉骑到你身边与你并排,压低声音道:“喂,我又喜欢她了。”
他总是重复这句话。每当在操场或教室看到果果身边围着一群男生,他就会心灰意冷地对你说:“我不喜欢她了,还是学习最重要。”可一旦果果和他说话,他又会骤雨转晴,兴高采烈地告诉你:“我又喜欢她了。”
有一段时间你烦死他了,觉得他像个敏感多情的林妹妹。同样的对话一天能重复好几次,你耳朵都快起茧,每次都以嗤笑回应。
可今天你笑不出来。
你用力蹬了几下自行车甩开他,闷声道:“ 明年就中考了,你应该把心思花在学习上。三角函数会了吗?解方程组会了吗?期中考试的错题改完了吗?等考上好大学,你再花时间去谈恋爱。”
陈知玉追上了你,道:“你今天咋回事啊?在果果家里时就开始了,一直心事重重不说话,果果还悄悄问我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诶你知道吗,你刚才说的话,和我妈说的一模一样。”
他骑车横在你面前拦住你,你被迫停下,在他寻根究底的目光中,妥协道:“你知道,我想考一所好高中,我需要努力学习,其他的一切我都不关心。”
在熟稔后,他知道了你的家庭境况。他知道你有一个老实巴交的父亲和打牌彻夜不归的母亲,知道你父母间无休止的争吵与冷战,知道出轨、谎言与讥讽。
知道你有多想逃离那个冰冷又虚伪的家。
于是他的目光柔软下来:“我知道。”
你看向他:“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话音未落,你已然下定了决心。
*
从那以后,你不再给果果讲题。新买的厚厚的模拟试卷堆在课桌上,筑起了与前桌的屏障。下课铃一响你便埋头刷题,短短几天,用完的草稿纸堆了整整一寸厚。
果果被你的冷淡挡回,减少了转头和你说话的次数,体育课上的自由活动时间里,她不再与你偶遇,也不再送你一颗包装精良的巧克力。
从偶尔不得已的目光接触中,你知道,你的意思已传达到位——你知晓并拒绝了她的情感,她全然清楚。
陈知玉是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他追问你们两人,却显然没有得到答案。你不知果果是如何告诉他的,但你的回答是:“马上期末了,只想刷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