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二十载(130)
那年你踏着渤海的浪潮,与他紧抱着在沙地上翻滚,定下约定。如果三十岁还没有结婚,你们就凑合过。
陈知玉说:“顾如风,你开心吗?”
“开心。”你微笑着说,“很开心。”
“那就好。”
夜里十一点,路上人声寂寂,不时有车疾驰而过,此外便只剩寂静。
你说:“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很长时间以来唯一的朋友。陈知玉,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什么程度呢……有些事情的第一次如果不是与你做的,我会不安。”
陈知玉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听你诉说。
“初中时候我和人网恋,发现对方是男孩,除了震惊,剩下的就是惶恐了……那时候我没有办法接受与男生谈恋爱,但我依然想的是,就算要与男生谈恋爱,第一次一定是与你……你能理解么?”
陈知玉嗯了一声,说:“我能理解,因为我与你一样,顾哥。”
“可是,我不能与你谈恋爱啊。”你说,“如果我们现在的关系是95分,谈恋爱后或许会更亲密,变成98分。可……如果不是呢?如果减少成80分呢?我怕啊,陈知玉,如果变成一地鸡毛,那我们之前的十年又算什么呢。如果没有那十年,我的过去真的连回忆也不剩了。”
“我知道。”陈知玉重复了一遍,“顾哥,我知道的。”
你说:“那么,我要去谈恋爱了,你不用再等我了。”
陈知玉说:“你在愧疚么?你觉得你耽误了我?”
你嗯了一声。
陈知玉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初中的时候你第一次对着我哭吗?你以为我去找王澜玩,不要你了,你哭得好难过。自那天起我就决定,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人。我愿意成为守候到最后的那个人。”
“那你现在可以放心了。”你说,“我会很幸福的。所以,你去谈恋爱吧,去试一试,去体验,去生活。”
他说:“嗯,好。”
你微笑起来,即使他看不到。
你拒绝与谁一地鸡毛,又选择与谁跳下轮船。
他说:“你一定要幸福。”
电话挂断后,你慢慢蹲下身。书包里有刚办下来的护照与签证,手机里有一条飞哈瓦那的机票订单。
蹲了一会儿后你恢复了些力气,拨通了第二个电话。
你依然没有说话,可他通过呼吸认出了你。又或者,这一周以来,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个电话。
他声音温和:“你有话要说么?”
“谢兄。”你用手指一圈圈缠绕着电话线,“抱歉,这周工作很忙。”
“没关系。”
一辆车在路边停下,车主打着双闪开着车门,去便利店买东西,很大的音乐声飘荡在夜晚的街道。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曾沿着雪路浪游……”
你的手指在冷风中瑟缩了一下,你说:“太重了。”
太重了,重到你连略微想一想失去,都会撕心裂肺。
“谢兄,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你说到一半,又叹息般地说了一句,“太重了。”
谢问东说:“是我给你压力了么?”
“可我说过,送你的那两件礼物,不是因为我想送,而是你值得拥有。”他说,“我爱你,并非因为我爱你,而是爱如影随形相伴于你,你天生就拥有。”
“不是的,我很喜欢那两件礼物,非常喜欢。”你用舌尖舔去滑落至唇角的咸涩液体,轻声道,“我也非常喜欢你的爱,非常。”
你该继续解释的,可更多的液体顺着眼角与下颌滚落,你只好沉默。
因为见过太多次花落,见过太多次血泪,你不想再见到。你不想面对花落,于是你拒绝了花开。你不想面对心碎,于是你拒绝了心爱。
你该解释的,可你说不出话来。你寄希望于他能懂你。你还是这样的任性。
看啊,你明明在拒绝他,你却仍在恃宠而娇。
他问:“你在哭么?”
你望向街边,车主仍没有回来,歌已切换。
“想不想看花海盛开,想不想看燕子归来……”
你闭上眼睛,用手背擦去眼泪:“谢兄,言不尽意,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信很长,写了很久,很认真,我想说的话都在里面。”
歌声在继续。
“你说别追啊,
又依依不舍。
所以生命啊,
它苦涩如歌……”
你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滚烫的泪水顺着下颌滴落。
爱是什么呢,爱是早晨十点钟岛台上的热牛奶,是傍晚醒来时身上的薄毯,是刷得一尘不染的小龙虾,是每一杯不同的调酒,是闪现给治疗。是雷雨夜下意识停在次卧的脚步,是一日三餐,是论持久战。
爱是想触碰又缩回的手。
你不再掩饰哭腔,断断续续地说:“谢兄,你不要难过,忘了我吧。”
车主回来了,开着车扬长而去,可音乐声仍被留在了空中。
你说别爱啊,又依依不舍。所以生命啊,它苦涩如歌。
第92章
飞机穿过深夜的云层,天空与大地都在沉睡。
机舱昏暗,鼾声此起彼伏。你坐在靠窗的位置,借着阅读灯的些微光亮,读着一本书。
出门在外时,你总爱带一本游记,这个习惯从很早就养成了。
你带的书是《蓝色天堂》。作者买了一张环绕地球一圈的船票,途经几十个国家,用时114天,以散文随笔的方式记录了她的旅行。
时隔多年后第一次捧起一本书,你安静地翻看着,指尖划过书页,沙,沙,若虫食木叶。
你天生一副凉薄冷淡的面相,不笑时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或许以为你在抗拒、不耐烦,但,不是的。台灯下他念的每一字每一句,你都在认真聆听,默默思索,厚厚的六册毛选念完,你看到了自己的浮躁、软弱与矫情。你知道你会重新开始,可不知道具体时间,他没有逼迫你做出决定,于是你拖延、懒怠、恃宠而骄。
你正在翻看的这篇文章,名叫《每一支哈瓦那雪茄都清白》。
古巴盛产雪茄,雪茄是天赐古巴的黄金。
游记的作者来到了古巴的首都哈瓦那,听导游介绍雪茄的制作与形成。
一片雪茄叶要成为雪茄,中途有漫长的道路。
在田野晾晒50天后,雪茄叶需要经历为期30天的第一次发酵,等烟叶的颜色变得纯正后,进行加湿,让叶脉变得柔韧。然后是为期60天的第二次发酵,口感、气味都会变得醇厚。紧接着是整整一年的窖藏,某些特殊口味的烟叶,甚至需要两年以上的窖藏。好比美酒,时间让它变得醇厚。
窖藏结束后,再一次加湿,再一次干燥,去除经脉,进行分级与卷制,一支雪茄才最终诞生。
这与普洱茶的制作非常相似,摊凉、晒青、炒制、揉捻、挑拣,每一步都融入了月光与风声,经过茶人的手揉捻出的普洱茶,它不是茶,是真心。
茶是真心,雪茄亦是真心。
高三时你便读过这本书,它是你在苦累学习之余的栖息地,让你飞越过狭窄的教室,去看广阔的世界。那时的你身边并无吸食雪茄的人,可现在不同。
你一字一句慢慢地读过去。他从不用打火机点燃雪茄,因为汽油的味道会污染雪茄的香气。他通常用壁炉中橡木燃烧的火引燃配套的雪松木条,等火焰平稳燃烧,再用雪松木点燃雪茄。你喜欢他身上淡淡的烟火气息。
“我带着23支身世清白的雪茄走出古巴。”你轻声念道,声音在鼾声起伏的机舱里微不可闻。
在作者写这本书的年份,古巴海关只允许携带23支散装雪茄出境。黑市上的雪茄烟只有正价的1/10不到,出于对雪茄的尊敬,作者一支也没有买。23支雪茄烟,每一笔买卖都有正规发票,她带着23支身世清白的雪茄走出古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