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二十载(77)
你端着杯子慢慢地喝完最后一口酒,凉酒入腹,却令五脏六腑都暖和了起来。村民自家酿的青稞酒,甘甜清爽,绵柔温和。
将烟头按灭在陶瓷烟缸中后,微醺的你扶了扶额头,撑着沙发扶手起身,走到多吉身前蹲下,摸着它的大脑袋,它乖巧地蹭你的手心,两百多斤的大狗像极了温顺的兔子。
你轻笑出声:“你好大啊,多吉。”
“汪。”它轻轻叫了一声,用滚烫的舌头舔你的手心。
你说:“我冷。”
它向你怀中拱来。
“你能变成人,裹着我睡觉吗。”
“汪!”它欢快地叫着,扫帚似的大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你伸出修长的食指,点在它的额头,拖长语调数道:“三,二,一……”
“……好吧,没变。”你失望地收回手。
多吉疑惑地偏头看你。
你说:“我喝醉啦。”
你将柴火炉移到床边,又将军大衣压在被子上,被窝才终于有了些暖意。你缩在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抚了抚床边的狗头:“晚安。”
你在松枝温暖干燥的火光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昨夜熬的小米粥在电压力锅里不稠不稀,你给自己盛了一碗,加了一勺白糖拌匀,剩下的一大盆全给了多吉。吃完后你换上厚衣服去山坡上捡松枝,多吉欢快地跟在你身边,不时叼起大石头想放进你的背篓。
“不要这个。”你像教三个学生一样耐心教它,拿走石头后,你把一根松枝在它鼻子前晃了晃,“多吉你看,要这个,很轻的,闻起来有香香的味道,也不会硌到你的牙齿。”
它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尾巴,发现宝藏似的向前冲去,又叼起一块大石头,满脸求表扬。
你轻轻笑出声来:“笨蛋,以后慢慢教你。”
给三个学生上完课后,你拿上米玛青稞款赔偿的材料,开车去县里。村里的公车是辆十年前的手动挡桑塔纳,后窗玻璃已经被灰尘糊得看不见了,手剎也时常失灵,但好在能跑。
三百公里的路程,路窄而陡,但好在人烟稀少,你的速度并不算慢。这是你大三暑假拿到C1驾照后第一次开车,意外的顺利。
到了县城,你先去相关部门提交材料,得到了一张盖着公章的回执。而后你买了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一个刚出炉的牛肉馅烧饼,慢慢地吃完,又去吃了一碗香辣味的冒菜。味道虽然不如何,但已经是最接近火锅的食物了。
吃饱喝足后,你拿出久未连上过网络的手机,拨通了陈知玉的电话。
几乎是刚拨通,那边就接了起来:“打视频!”
三个字说话,电话就被挂断,一个微信视频通话请求发了过来。
陈知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夸张地喊道:“顾哥!我的顾哥!你怎么瘦了!”
你慢吞吞地说:“你也瘦了。”
他叹气:“可不是嘛!最近实习太忙了,天天加班到凌晨。”
你摸了摸放在中控的烟盒,却又顿了顿,收回手。你不想被他骂。
你说:“嗯,你要注意身体。”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吧。”陈知玉说,“你最近怎么样啊,在那边吃得惯住得惯吗?胃好点了吗,还会不会疼?”
“我挺好的。”
他说:“西藏物价是不是很高?钱够用吗,不够跟我说。”
你笑了起来:“你这话像我爷爷。”
“说正经的。”
“不用,公司给我发了好多钱。”你来这边不过一个多月,银行卡里已经收到了许多钱,什么元旦节日费,高原补助,实习工资,驻村补助,零零总总加起来上万。一进入信号区,手机短信就没停过。
你说:“我这边没有什么能用钱的地方。反倒是你,实习的时候租房安顿需要很多钱吧?要是缺钱就告诉我,我给你转账。”
“行。”
沉默了一会儿后,陈知玉问:“顾哥,你不能永远躲在连信号都没有的乡村里吧。”
“唔。”你说,“六月份我要回学校拿毕业证。”
“那之后呢?”
“不知道。”
你再次摸了摸烟盒,又收回手来,两只手十指交叉放在腿上。你说:“驻村期限是半年,差不多就是毕业前后。到时候看人力部门怎么安排吧。”
陈知玉似乎是叹了口气:“随你吧。你别失联就行,一定要和我联系,至少一个月一次。”
“嗯,好。”
“你那边不好买东西,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买来寄给你。”
你想说安眠药,但又怕说出口后他会立刻追过来押你去看医生,便抿了抿唇,吞回了话语。
“暂时没有。”
陈知玉狐疑地望着你:“你刚才想说什么?”
你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嗯,想说火锅底料,但是最近胃不太舒服,所以算了。”
他说:“不许吃火锅,乖乖喝粥。”
“哦。”你说,“你太凶了。”
“是你太作了。”
“我没有。”
你俩隔着屏幕大眼瞪小眼,突然同时笑出声来。
陈知玉说:“诶,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是个声控。”
“没有。”
“好吧,现在你知道了。”陈知玉说,“我在实习的时候遇到一个学弟,声音很好听。偶尔和他连麦打英雄联盟,声音在电流声中更好听了。前不久,他向我表达了想进一步发展的意思。”
你点了根烟,摇下车窗掸了掸烟灰,慢慢吐出一口烟雾:“……嗯?”
“在你跑去西藏挖牛粪之前,我没觉得他声音好听。”陈知玉说,“从初中起就一直听着你的声音,和你一比,所有人的声音都逊色了。但你跑去山沟沟挖牛粪了,不给我打电话,我就慢慢察觉出,他的声音挺好听的。”
他叹气:“但现在一听到你说话,我又觉得他的声音很一般了。”
你笑了起来:“你损我呢。”
“这哪叫……”他骤然提高声音,“顾如风,你居然在抽烟?!你学坏了!”
你一僵,尴尬地冲他笑了笑:“啊……要是我说是烟它自己燃着跑到我嘴里的,你会信吗。”
他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哦?”
你无奈扶额:“我错了。”一开始你克制着抽烟的冲动,可后来陈知玉开始长篇大论地叨叨——他说话语调比常人慢,又啰嗦,你很容易就走神了,下意识点了烟。
你说:“我要开六个小时的山路回去,抽根烟提神。”
“那你不许多抽。”陈知玉严肃地说,“现在已经傍晚七点了,你赶紧开车回去,路上千万小心。”
“行。”你说,“那声控的你会和那位学弟进一步发展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过你——”
“答应过什么?”
画面却突然卡住了,屏幕右上角的信号从4g跳到3g,又跳到2g,最后索性变成了x,通话自动挂断。等恢复连接,已是十分钟后,陈知玉发来一条消息,让你赶快开车回住的地方,路上小心。
你叼着烟,发动车子,向回驶去。
冬夜的山路寂静如死,你安静地开着车,呼啸的风从车窗的缝隙涌入,你冻得细细发颤,口中不断呼出白雾。
凌晨十二点,你认出了来时的一棵歪脖子树,判断出此地距离村子还有三十公里,便松开了踩着油门的脚,活动活动酸痛的腰和肩。
又走了大概十公里,车身猛地一震,安全带的束缚让你不至于脑袋撞上车顶,却也使你重重地弹了几下。你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你开入了一个大水坑。
桑塔纳的马力不足以从深陷的水坑中驶出,你也不具备驾校教练那样的技术,于是你很快接受了你将被困在这里一整夜的事实。运气好的话,三组的jo扎西会在早晨8点去乡里采购,等他路过,你或许能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