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10)
脸上一片竹叶投下的阴翳,不减姿容只模糊了检察官的表情,不过王久武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这一上午警察都在东大查访,居然没能阻止凶手继续作案!
可若要苛责警方失察,倒推六小时,谁的注意力不会被小花园里那具碎尸悉数吸引?没有人能预见暗处正有凶案发生。
然而即便眼前的惨死不应归咎于疏忽,一条年轻的生命,被毫无尊严地弃置于废物垃圾——何等暴行。
“如果我没有在小花园那边巡看逗留,如果我早一些过来这里,”不知是被凶手的行径激怒,还是懊悔自己的选择,亦或二者兼有,贯山屏的声音隐约颤抖,“就算不能……至少可以将‘疯信徒’当场抓获——”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温和地打断:
“贯检,还没请教,您为何知道这里有具尸体?”
没有尝试开解安抚,王久武用另一种方式将贯山屏从情绪中拉了出来。
“我不知道,”对方轻轻摇头,“我只是结合以往案例,猜测‘疯信徒’肯定还会作案。倘若继续抛尸东大,那么和前两个现场环境特点一致、行人稀少的文学楼竹林,估计就是他下个选择。想到这儿我就来竹林寻找适合将来布控的地点,但没想到他居然已经动手。”
“您似乎对东大很熟悉?”
这次的回答迟了几秒,“亡妻曾在东大任教。”
“抱歉。”
“没事,已经过去几年了。”
然而贯山屏语气中并无释然。
对话到这里,检察官的态度已不再像之前那么冷硬,他在王久武旁边也蹲了下来。
需要的信息已经烙进脑海,王久武悄悄往旁边让了让。然而建筑垃圾中竹节横长,拢共没有多少下脚的地方,两个男人只能紧贴着,倒是为彼此挡去许多秋寒。
本该找个理由赶紧离开同阴阑煦会和,可王久武终究没忍住,多看了贯山屏几眼。
——肤如白玉,瞳似点墨。
年少时王久武在小说里看到类似的词汇,总觉得过于文艺,用来形容现实中的人时未免失之夸张;但今天他改而认识到确实有人担得起这种溢美之言,只因见过了贯山屏。观举止与眼神,贯山屏应该已经三十多岁,韶华不复,岁月却似乎仍舍不得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痕迹,既不肯在他的眉间添些细纹,也不愿用霜雪点染他的双鬓。检察官几近不惑,依旧明眸灼目丰神俊秀,只是可惜面孔白皙之余略显苍白,生生失了两分气色。
无妨,余下八分接近完美的东方长相,王久武有些分心地想着,因为贯山屏的存在,就连四周的肮脏破败都不再难以忍受。
“嗯?”
青年心头一跳,以为自己的想法被这人看穿,刚想解释,却见检察官正盯着尸体腰侧,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那里有王久武早已做好记录的一行字母,刀尖所刻,字体小而模糊。
“是拉丁文。”
基金会顾问有些惊讶,“您认得拉丁文?”
“读大学时选修过,”应了一句,贯山屏遂眯起眼仔细辨认起来,“写的是‘愿主安息’……不对,说不通,主怎么会‘安息’,应该是想表达‘主愿某人安息’,语法有误。”
他猛地顿住。
王久武隐隐觉得不妙。
果然,检察官转过了脸,沉声说道:
“且不论‘疯信徒’是否会希望他的受害者安息,‘疯信徒’的杀人仪式宗教意味浓重,很明显有所信仰,怎么可能在祷词中犯此种低级错误?除非——”
薄唇轻动,贯山屏直接说出了王久武并不想他得出的推论:
“除非,不是‘疯信徒’所为。”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但是正攻老贯就是这一章才登场。
我也想过要不要提前让他亮个相,但是琢磨了一下,大家都很忙要先干好本职工作,不能到处乱跑
另外关于老贯的美貌我得多说一点,我并不是想写个汤姆苏角色,在第二卷及之后的剧情里我会交代为什么需要将他设定成大美人,我有自己想借此表达的东西。
第9章 碰头会
贯山屏是个威胁。
竹林中仅与这人交谈数语,王久武便得出了这个结论。贯山屏敏锐多疑,稍有不慎就会被看出破绽,在他面前必须十分小心、万加防备。
不过也幸好有这人强调王久武同为竹林现场发现者的身份,否则中午和郑彬的那次冲突,肯定会令基金会顾问失去参与下午警局碰头会的机会。
会议桌没有预留他的位置,王久武就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翻看刚才顾怀天好意塞给自己的会议材料,从中挑出了一份案情报告。
不出所料,小花园案的死者,正是之前基金会查到的失踪多日的巴凯,“名单第二人”。
巴凯是东大药学专业大二学生,死亡时间在四天之前。警方这次动作很快,连竹林碎尸的身份一并查明:张奇,男性,18岁,今年刚考入东大海洋生物专业,即是“名单第四人”。
同碑林案遇害者柳陆一致,三人死亡原因都是非机械性窒息,体内均检出麻醉品巴比妥类成分,不同的是,在巴凯和张奇体内还检出了肌松药与高浓度氯化钾。
法医在报告内进行了标注,三具尸体均有多处大动脉被竖直切开的特征。
王久武皱眉,指尖触着几行铅字,尝试猜测东埠警方会怎样进行推论,他必须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一味争吵没有意义。”
听出是贯山屏的声音,王久武不由暂停思考,抬头看会议桌那边发生了什么。
许是因为检察官态度沉静,再加上恐怕任谁都无法冲着这张脸大动肝火,坐在贯山屏对面的郑彬虽然神情恼怒,却也只能长吸一口气狠狠呼出,回敬了一句:
“胡乱瞎猜也没有意义!”
“我反对,东大系列碎尸案凶手并非‘疯信徒’,我这一观点有证据支撑。”
王久武看到贯山屏从资料夹里取出了几张照片。他离得太远,无法看清这些被轻轻放在郑彬手边的照片拍的是什么,幸好接下来的对话提到了照片内容。
“除了刚才向你解释的‘语法错误’外,郑队,我从‘疯信徒’以前犯下的案子里随机抽取了几个受害者,这些照片是他们身上倒五芒星符号的特写,仔细看一下刻痕,运刀的起点和终点都在倒五芒星最下面的那个角。”
郑彬垂眸扫了一眼。
贯山屏又递过去三张照片,“而这几张是眼下三个案子受害者身上符号的特写,刀口接续处成了倒五芒星左上的那个角。显而易见,起笔习惯不同。”
像是觉得光用语言描述不够清楚,检察官索性拿过一张纸,用不同的顺序画了两个倒五芒星,向郑彬展示。
对方不悦,“这只是细节问题。”
“正是细节才说明问题,”贯山屏反驳道,“东大系列碎尸案的凶手显然对‘疯信徒’的作案特征相当熟悉,证据就是他甚至复刻了那一整套繁琐的杀人仪式;然而一个人的小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再怎么努力模仿、也无法做到每处细节都完美还原,因此细节就是这个凶手的破绽,正是细微处的差异暴露了他与‘疯信徒’并非一人。”
检察官说话时习惯看着对话者的眼睛,被他那精致眉眼凝视,时间一长饶是郑彬也有些不太自在。为了平复心绪,郑彬下意识地摸出支烟,对面却来了一句“办公场所禁止吸烟”,令他只能悻悻地把烟盒收了起来。
清了清嗓,一队长正色道:
“贯检,你不停强调细节,肯定是有备而来,我辩不过你。但刚才你提到了一点,‘疯信徒’的手法,你是不是忘了这个关键?”
他用指节敲着桌面,“‘疯信徒’犯下的所有案子里都没有目击者,迄今为止正面遭遇过这个疯子的人也都已不在人世。除此之外,他的手法对外严格保密,连最惟恐天下不乱的几家媒体都没能挖出一星半点。那么除了‘疯信徒’自己,还有谁能知道得如此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