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239)
是拍摄者停下了脚步。
江河清起先没有察觉,又走了几步,然后才意识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于是他也停住,转过了身。
他头顶的夜空突然绽放一朵烟花。
焰火照亮了整条暗巷,连地面散落的碎玻璃碴都闪闪发光。尽管拍摄者及时捂住了镜头,韩恒宇还是看到了一个精致的轮廓——江河清没戴墨镜,有一双漂亮的墨黑眼瞳。
可惜的是,画面就此变得一片漆黑。过了好几秒,韩恒宇才听到视频中又传出江河清的声音:
“怎么还不走,累了?用不用我背?”
“不说清楚我就不走。”
那个江河清居然还在耐心询问“为什么突然耍脾气”,这比自己可能要被灭口的消息更让韩恒宇感到吃惊。然而视频在此处做了剪辑,韩恒宇没能听到缘由,只听到接下来突兀的一句:
“你监视我。”
江河清的语气很平静,不闻怒意。
拍摄者却忿忿不平,“是你先监视我的!”
“江湖宁,”一句轻唤暴露了拍摄者的身份,江河清声音低了下去,“我现在很累,没有力气和你吵。过来,咱们先回家。”
“我也不想和你吵,可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是你的助手?你一次又一次把我赶开——难道说,你真的打算让鼎跃那个姓韩的取代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
听到这儿,屏幕前的男人做了一个被腻歪到的夸张表情,忍不住插嘴,“你俩到底啥关系?”
视频不受干扰地继续播放,“因为你对他挑拨你我关系的行为没有任何表示。”
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听起来是江河清朝江湖宁走了过来。韩恒宇以为这人要给助手一个教训,结果却听到他叹了口气:
“那是因为我对韩恒宇有一个计划。”
“计划?长期合作吗?”
“当然不,后期留着他那条命反而碍事。”
屏幕前的男人嗤了一声。
屏幕里,一片漆黑的画面中,江湖宁闻言停顿片刻,突然追问,“什么时间?”
“什么‘什么时间’?”
“你明知道我在问什么,我——”
“你不要管!”
江河清的声音完全盖过了江湖宁,“听着,我不想让你现在就接触这种事,韩恒宇的去留与你无关,我自会安排!”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江湖宁的影像重新在电视屏幕出现:
“韩先生,现在你信了吗?”
韩恒宇没有回话,左手支着额角。
套房陷入一种沉默。
不知江湖宁是不是在给他时间消化信息,不过他此刻确实是在思考。关于刚才放映的视频,内容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更在意一个细节——
视频中,江湖宁的声音虽做过处理,却仍能听出其中包含有强烈感情;而现在,和他通讯的人声音平淡毫无起伏,全然似一种机械发音。
第一种可能,现在和他通话的不是江湖宁;
第二种可能,现在和他通话的是江湖宁,只是使用了别的方式生成声音。
那么“隐私”的视频恐怕不是谁都能获得,男人倾向于后一种可能。那么,使用变声器又不是多复杂的操作,江湖宁为何不直接开口说话,非要多此一举?
余光瞥到上层多出几瓶酒的酒柜。
韩恒宇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将瓶口凑近嘴唇,他装作喝酒的样子,突然将酒瓶狠狠朝机顶盒砸去。如他所料,镜头另一边的江湖宁果然条件反射后躲,下意识避开眼前掷来的酒瓶。
于电视里与套房中,撞击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循着声音,男人走回用餐区,伸手拉开酒柜下层虚掩的柜门。
“哈,一只小耗子。”
一个小女孩正缩在酒柜里面,她的手机还停留在文字转语音的软件界面。
作者有话说:
江河清:我担心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江湖宁会整个大的
江湖宁:整个大的!
江河清:(ˇωˇ)
第174章 尾声(三)
客厅的灯光突然照进狭小的柜格,四目相对的一刻,江河清曾经的训斥从贯水楠耳中滔滔流过:
“你一个小女孩,却要和一个成年男人硬碰硬,局面失控至此,说明你根本没能掌握事态发展,任由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头脑才是你的过人之处,遇事多用用这里,行吗?”
但现在后悔没有远程通讯已经晚了。
这一次没人来救她——江河清不会来了。
悄悄倾斜手机,贯水楠一边保持与男人对视,一边飞速格式化手机。她手上的小动作似乎未被察觉,或者说对方根本不在意;脸上的惊讶淡去后,那个男人哈了一声:
“我本来还在想,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塞进这么小的柜格?这可真是出乎我意料。你多大了?”
一手撑着柜门,韩恒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却见女孩又往柜里缩了缩,用一双大眼睛死死瞪着他。
韩恒宇想到了一只小鹿。
来东埠前他经常到野林布设陷阱,当时那只小鹿也是这样缩在陷阱角落,湿漉漉的鹿眼因恐惧睁得浑圆——他一直留着它那张可爱的小鹿皮。
威士忌令男人神经兴奋,好在他还能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尽量不作出狰狞凶恶的表情。“别怕,小姑娘,”韩恒宇伸手过去,“出来吧,我没想伤害你。”
“但我想伤害你!”
这一次,陷阱里的小鹿猛地咬来,张口竟是满嘴利齿。
剧痛霎时从手上传来,就像有数枚钢钉一齐钉进皮肉,韩恒宇吃痛闷哼。
然而贯水楠却看到这人脸上接着浮起一个笑容。
“再用力。”男人嘶声道。
不必他说女孩也咬得更加用力,连她的下巴都开始酸痛。
“再用力!”
男人咧开唇,语气中甚至出现一丝欣快。
贯水楠后退,大口啐掉了嘴里和着血的唾液。反胃感涌上喉咙,男人扭曲的笑脸比血味更令她恶心。
“满意了?”
女孩齿关松开之后,韩恒宇问了一句。
“满意的话,就请出来吧。”
……
屏幕前的人换了一个。
贯水楠坐在沙发上,努力调整呼吸。
作为江湖宁,她最常打交道的是一群出钱要结果的人,也就是江河清觉得无趣扫给助手处理的单主;与之相对,她经常“雇佣”做事的棚户区黑户,则是拿钱干活,不多废话;最难应付的是她擅自接触的沉海秘社,那确实是一群疯子,但当他们知道她不是本地人后,也就不再絮叨那些癫狂谵语,只求与她交换信息。总的来说,江湖宁擅长与之周旋的,都是她能准确预见行为的对象。
但这个男人并不是这类人。
眼看着韩恒宇弯腰直接探手进酒瓶碎片,女孩抿紧了唇。
韩恒宇的手很快变得鲜血淋漓。他从酒店配的医疗箱里翻出绷带和敷料,熟练地包好了伤口。余光瞟到女孩一直警惕地盯着自己,这人甚至友好地开了个玩笑,“咬人够狠啊,小姑娘,属狗的?”
神态恢复如常,方才把贯水楠拎上沙发时的凶恶表情,此刻在韩恒宇脸上已找不到一丝存在过的迹象,“赶巧我砸了个酒瓶,不然都不好解释伤口怎么来的呢。”
贯水楠这才意识到韩恒宇刚刚那是在用碎玻璃片割坏她的齿痕,把咬伤伪装成捡拾碎片时不慎留下的划伤。整个过程中,这个男人面不改色,仿佛这不是他自己的手——包括之前,当她的牙尖狠狠切进他皮肉的时候,韩恒宇居然还笑得出来——怎么会有这种人?
这种人,接下来又会作出何种行动?
连她自己都嗅出自己周围空气中满是恐惧的味道。
——女孩用力咬了下嘴唇。
疼痛让她镇静许多,事到如今她也必须镇静。随自己的血咽下恐惧,贯水楠深呼吸,而后挺直脊背,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