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100)
良久之后,检察官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我没事了。”
男人声音仍有些低哑,从青年怀中坐直身体,揉了揉心区,自嘲地苦笑,“看来最近坐了太久办公室,已经严重缺乏锻炼了。”
他的神色已基本恢复正常,一旁王久武却仍心有余悸,压着自己的心跳又问了一遍:
“所以,贯检,您怎么上来了?”
“广场上混乱危险,我发现你不见了,自然想赶快找到你。鼓楼二层是我觉得你最可能来的地方,因为那个人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我想,你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个人影从护栏旁一闪而过——现场那边什么情况?”
“已经被便衣警察保护起来了。”
王久武这时才缓过劲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另一边,在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后,检察官紧蹙起眉,条件反射般复归工作状态。他站起身,和青年之前一样,细细环视二层内部一圈,而后沉声说道:
“典型的仪式性杀人。”
作者有话说:
有人跟我说老贯是大猛1,所以我决定让她回忆起老贯病弱的那面。
贯王的进展,应该没有很快吧……?
第74章 赞美(上)
王久武看得出来,目睹到如此凶残的杀人现场后,贯山屏此刻非常想进到核心现场细探究竟,复习从前奔走一线时的感觉。现场的杂乱令男人蹙眉,一种热忱却在那双墨瞳中闪烁,检察官似是已迫不及待迎接凶手的挑战,从漫流一地的血泊中打捞猩红的真相。
但他最后没有这么做。
作出这是一起仪式性杀人案的判断后,贯山屏并没有接着向下分析。他拨出一通报警电话,然后就只是和王久武一起守在楼梯口,静静等候警察到场。
——贯检居然还没有复职吗?
青年嘴中一苦。
东大系列案侦破的失利,似乎断送了检察官的职业前程,即便这人其实无甚失职过错。虽说对于需要在东埠长期活动的基金会顾问而言,贯山屏就此退居后方一事绝对是个好消息,但王久武早已无法再用这种理由让自己觉得好过,一股夹杂不平与惋惜的辛涩在心底晕开,连带着汹涌愧疚将青年淹没:
若不是基金会顾问从中作梗,东大系列案肯定能在检察官的努力下成功告破,真凶落网、铁证结案,贯山屏又怎能沦落至如今这个地步?
他还会是那个与警方一同奔行于命案、见惯残酷死亡人性罪恶,却依然心怀悲悯的检察官。
王久武咬了咬嘴唇,低头看向鞋尖前的地砖。
“你怎么了?”身旁的男人出声问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贯山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被涂抹糟蹋的壁画,视线并未落在王久武身上,然而同伴心绪变乱却还是没能逃过他的双眼;王久武不禁回忆起来,之前面对这个敏锐多疑的检察官时,自己有多么惊惶紧张。
但青年想念当时的感觉。
时隔未久,他已经在想念贯山屏那时沉稳的语调与冷峻的眼神。
“你已经沉默三分钟有余,一直没有回答我的疑问——王顾问,你发现了什么?”
说着检察官便从壁画上收回视线,扭脸看向青年,目光中隐约有一丝探究。
眼看这人欲继续追问,王久武连忙岔开话题,仓促提出自己刚才一瞬闪念的那个不成熟观点:
“贯检,结合庙会上东埠人虔敬无比的表现,这起命案的凶手既然敢涂鸦‘海大王’的绘像,是否能说明他并非本地居民?”
贯山屏却反问,“你为何确定行凶者正是涂鸦的人?”
“那,总不能是死者自行放血后,用手蘸血在壁画上涂抹吧。”
听闻此言,检察官眉纹愈深,措辞也职业化起来:
“首先,你我都未近前观察,不能凭空判断那些红褐色的涂鸦痕迹正是人类血液所留;其次,即便确实是人血,未经检测,也不该臆断它来自于死者;再次,就算是死者的血——仪式性杀人往往与素朴巫术思想或异教教义相关,这种情况下一般常理所行不通,因此不能直接排除死者自行放血进行涂画的可能。”
周遭空气随之降温,两人之间的氛围终于还是演变成了一场小型碰头会。原本极力想避免此种情况发生的青年这下也放弃挽回,遂了检察官的心意,追随他的脚步一同沉浸思维之海。
望着检察官严肃的神情,王久武也微微皱眉:
“刚才上楼的时候,我看到鼓楼底层休息区有打斗的迹象。”
对方稍稍一怔,“这点我没有注意到,是我疏忽了。”
“不——不,您那时没有余力关注这种细节,若说疏忽,是我疏忽了。”
王久武略一思忖,接着摇头推翻了自己的观点,“我手头没有有力证据。上下相隔一层楼板,休息区未必就是这起命案中死者反抗凶手的地点,那些打斗的痕迹,也可能来自与案子无关、凑巧时空轨迹交叠的游客斗殴。”
贯山屏跟着也补充一点,“而且还存在一种可能,行凶者与涂鸦者是不同的人,涂鸦者后于行凶者进入现场,并在某种心理的驱使下,着手对壁画进行涂抹。”
他说到这里时视线无意识下移,原本垂在身侧的右手也微微抬起并蜷曲手指,俨然是多年审阅案卷时的动作已习惯成自然。
“所以,单凭目前掌握的信息,无法实现证据链闭合,犯罪事实尚不明晰,不能贸然对凶手情况——”
贯山屏猛地停住。
他眨了眨眼睛,似是从一场不眠梦中清醒。
“……抱歉,今天你只是来逛庙会的,这个案子与你我无关,等警察来做个笔录,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开。目睹到这种场景已够令你不愉快,我居然还拉着你无谓分析,是我不对。”
他歉意的微笑中是可见的落寞。
没顶的愧疚感再次攫住了王久武原本自认麻木的心脏。
褐眼的青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木楼梯突然吱嘎作响,打破了这短暂的难堪沉默。贯山屏与王久武循声向下看去,看到一顶棒球帽正在上楼。
像是感知到自上而来的两道视线,戴着棒球帽的人随即抬起了头,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光线昏暗,距离偏远,见贯山屏辨认得有些吃力,王久武便故意提高音量喊道:
“顾警官,郑队没跟你一起上来吗?”
“王顾问?贯检?是你们报的案?”实习警察面露惊讶。
他话音未落,又有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正是郑彬。连上百级楼阶,三十四岁的刑警平日里再怎么注重锻炼,毕竟年纪摆在这里,此刻也有些气喘。顾怀天没有说话,悄悄把落在自己后面的师父让到身前。
见这对师徒此刻身着便装,王久武于是推测,他们之前应该也在巨鲲街执行庙会治安任务。
那边郑彬很快喘匀了气,越过王久武与贯山屏两人肩头朝鼓座之间张望一眼,面色一沉,收回目光开口问道:
“先是群众举报跳楼事件发生后,立刻有两个男人先后跑进鼓楼;后是有人在报警电话里称命案残酷,指名东埠警局刑侦一队到场——我还以为都是和这次案子有关的重要线索,敢情是——我说,二位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得到回答,他接着转向王久武,语气明显不善:
“王顾问,怎么近来几起案子发现尸体的时候你基本都在场?未免过分巧合了,是吧?”
褐眼的青年有意答非所问,“这次是贯检邀请我来庙会游逛。”
郑彬闻言挑眉,惊诧程度简直比见到他们两人守在案发现场时更甚。“可以啊你小子,”他甚至下意识从烟盒里摸出根烟夹在指间,就差点燃吸一口来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过,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
王久武当然还记得郑彬当初半开玩笑的那句提醒——
“和贯山屏接触注意点儿分寸,来东埠一趟不容易,留条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