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170)
既然已被发现,韩恒宇也就不再遮掩,干脆将从吧台暗层取出的几个纸包丢进垃圾桶,“江先生真是‘绝技傍身’,居然连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都能尝得出来。”
“那是,我这条舌头可不是只能用来讲笑话。”
管这是真心的夸赞还是夹枪带棒的讥讽,自恋狂面露得意,照单全收。随手捞来一个枕头垫在腰下,青年慵懒地半靠上床头,漫不经心地又补了一句,“再说了,吃过亏就会长记性,同样的当不能上第二次,是吧?”
“你……不生气?”男人试探问道。
“多大点儿事,生什么气,”法外恶徒呵笑,“我早习惯了,这几年可没少人用下三滥的招式对付我。可以理解,正面打不过,自然只能来这种脏的。也对,搁谁都会想给狐狸下套,好把它的尾巴牢牢攥在自己手中,‘人之常情’,你说对不对?”
见青年虽直言挑破他的房中把戏,但语气轻佻不见怒意,似是确实不打算追究,韩恒宇也便跟着放松了警惕,仰颈一口气饮净杯中余酒。伴随吞咽的动作,灼烧的感觉直下喉嗓,舒畅的感觉随之一路窜至四肢百骸,连同原本紧绷的神经也醉在酒精带来的沉沉暖意之中;男人脚下很快变得虚浮,微微摇晃,走向床边,坐在青年近旁。
“韩总,我说过很多次了,酒量不行就干脆别喝,你非玩酒壮怂人胆那套是吗。”
颇有些嫌弃,江河清曲起靠近那人一侧的腿,动作抗拒。本一无心之举,松垮系着的浴袍却因此春光大敞,直叫男人愈加听不进他的警告,只晓得贪婪看着柔软布料下显露的无瑕肌肤。江河清啧了一声,但并未拢起浴袍,容忍了湿滑目光一路黏着自己的身躯不停游走。
过了许久,韩恒宇才舍得从这片皓雪般的白皙上移走脑筋,想起来自己还要问他:
“那你刚才气得扔杯子,究竟是为何发怒?”
江河清翻了个白眼,懒得多说,“酒实在难喝。”
“并非如此吧。”
挨得离青年更近了些,韩恒宇伸手抚上那人腿部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口中倒还在一本正经地说着,“我猜猜,是因为江湖宁和沉海秘社?”
对方唇角弧度未消,但今晚不曾燃起热度的目光蓦地又冷下几分。
强忍住一脚踹上男人面门的冲动,法外恶徒用打趣的语气回道:
“我几分钟前才得到的消息,韩总竟然早就知道,您可真是越来越灵通咯。”
许是真被酒精麻痹了大脑,又或许错误自信现在与江河清关系亲近,韩恒宇竟不觉他话中有异,絮絮解释起来:
“鼎跃集团虽和沉海秘社断了‘生意’,但保险起见,从未彻底退得一干二净。孙老鬼最信任我的那段时间,我设法‘激活’了他原先留在里面的一两只‘眼睛’,没过多久,就有‘舌头’向我汇报,说沉海秘社在东埠有个‘合作伙伴’,正是江湖宁——你别多想,我当时以为他是由你授意,才多留了份心。”
“我可没疯到授意自己的助手和邪教徒来往,”青年面色一沉,“保不齐早上还是囫囵个出门,晚上就是寄回家的一包带血碎肉。”
“所以你这个助手,一直瞒着你,私自和沉海秘社接触?”
——我不知道的话才能叫“瞒”,那丫头背着我偷偷搞小动作,我会察觉不到?
心下愈为厌烦,江河清真想把这句话摔在韩恒宇脸上。然而时机未到,此人尚有用处,他只能暂时强压怒火,略微示弱,开口问道:
“那么,可不可以请韩总指教,我这不听话的助手都在沉海秘社里搅了什么?”
仅是稍送一抹眼中春色,他便勾得男人心旌摇荡。那人迫不及待地向他展示炫耀:
“之前江湖宁没多余做什么,顶多就是提供些不痛不痒的情报,帮助沉海秘社的成员躲避警方抓捕。不过最近,大概是因为雅薇的仪式被打断,那帮异教徒好像正在寻找替代的‘伴娘’。今天下午,那条‘舌头’跟我汇报,江湖宁声称代为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将一个大学教授的私人信息给了沉海秘社——据说确实合他们心意,如果不出意外,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把那人得手。”
少见地沉默,青年紧抿唇角听着。
表面看来,他似乎正在消化这句话里的信息,无暇说话。
实际上江河清已在心里把贯水楠从头骂到了脚:这个女孩不甘只作助手、暗中发展自己势力的事,他当然早有察觉,但因向来乐见自己徒弟雄心膨胀,所以他一直听之任之,想看最后她能带来何等惊喜;谁能料到,惊喜未至,惊雷先到,收到凌凛遭江湖宁构陷而被劫持的风声时,他险些捏碎自己的手机。此种情况下,最后他只动手砸了一个酒杯,简直称得上克制之至。
真有你的,贯水楠,娄子都挑最大的捅,不愧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江河清在心里恨恨想道。
“不管怎样,未经你准许擅自行动,就是不忠,总归是个隐患。”
近旁传来的男声打断了他的腹诽,那人似乎说了一堆,但青年只听到了这么一句。回神之后,他才发现韩恒宇的手已探入自己的浴袍下面,轻轻动作。
瞪了这只手一阵,江河清最终没做什么,移开视线,“你刚才这句,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男人低声劝说,“既然你我是长期合作关系,那鼎跃的人手你尽管可用,何必再多加这么一个不忠的助手?”
对方闻言挑眉,“你的手下?算了吧,江湖宁是难得的人才,那帮菜鸡可没法替代。”
“人才?东埠的人才都在鼎跃,”韩恒宇语气不屑,“说到底,江湖宁不就是患有超忆症而已。”
他听到江河清呵了一声。
他不知道,此刻那双墨瞳中杀意暴起。
舌尖舔过尖利的犬牙,血锈味在口中泛起,腥甜诱人。法外恶徒的目光巡睃过整个房间,稍在枕头停留片刻,最终落在了窗帘之上。对花纹与价格并无兴趣,他在评估布料本身的质量,希望它足够结实能经得住勒断人类颈骨的蛮力。
不知死的人则仍在絮烦:
“我之前一直好奇,为何警方这么多年都未能捕捉到江河清的丝毫痕迹?按理说他们的技术手段不至于如此落后才是。直到偶然知晓江湖宁患有超忆症,这个疑惑才算解开,你其实把自己需要用到的所有资料情报都保存在江湖宁脑中,我猜得对吗?”
“机器对谁都很‘诚实’,人脑比电脑可靠多了。”江河清嘴上附和,在口罩下露出一个狞笑,静等着伸手取过电动窗帘的遥控器。
“但江湖宁已经不可靠了,”韩恒宇仍继续劝道,“江先生,不如把资料情报交给我们。鼎跃集团的保密措施算得上世界一流,虽说估计防你不住,但东埠警局肯定无力染指,你大可放心。”
“说得有理,”青年敷衍点头,“那小子确实没多大用了。”
他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而韩恒宇对“小子”一词没有反应。
谨慎起见,又仔细观察过这人的表情,江河清才最终确定这人并未一路深入查知到江湖宁的真实身份。他替小丫头松了口气,不再看准备用作凶器的那面窗帘,涨涌的杀意渐渐消减至他可以抑制的程度。
酒醉的男人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刚才称得上在鬼门关打了个来回。
但酒精向来只会麻痹思考的神经,改而放大另一种知觉。韩恒宇感知到莫名的轻松愉快又回到了青年身上,于是放心大胆地拥了上去。对方没有拒绝,由他乱来,一双深邃的墨黑眼眸中暗焰隐隐,似是另有一番打算。
“对了,”短暂亲热之后,男人忽又另起话头,“说起来,今晚找你还有别的事情。”
“什么?你不是叫我来打炮的吗?”青年漠不关心,瞥了眼床头柜上的玫瑰花与巧克力,“怎么着,花大价钱开房,就为了给我看夜光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