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195)
接下来,他完全可以挥拳击中阴阑煦面门,或者一脚踹向这人脆弱的腹部,或者抬手扼住这人细瘦的脖颈。无论何种选择,他都可以立即将对方制伏,只要能拿下为首之人,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仆役根本不足为惧。
可他没能这么做。
望着那具孱弱苍白的躯体,对上那双浅浅灰色的眸眼,褐眼的青年一瞬迟疑。
——阴阑煦毕竟是他的搭档。
多年以来朝夕相处,王久武看着阴阑煦一岁一岁由少年长成青年。是他亲手将阴阑煦从重伤垂死拉回人间,他曾无数次护在这个灰眸的年轻人身前,现在却突然要他回身,击碎过去与阴阑煦共同经历的一切……他下不去手,这几秒中,他怎么下得去手。
所以迟了。
反应过来的傀儡仆役重新围了上来。
但还不算迟。
在被人潮扑倒之前,褐眼的青年重重跪了下来。
阴阑煦挑眉,轻声呵止自己的这群“力畜”,看他有何打算。
“别伤害贯检。”
王久武也不知该如何说服行事恣意的前搭档打消杀念,只能用哀求的口吻重复多遍,“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动贯检,我即刻退出‘冬节系列案’,不再插手你的行动,明天,不,马上动身返回基金会总部。”
可惜,今时早已不同于往时,包厢一别之后,此刻听他重提此事,灰眸的年轻人只是嗤了一声:
“我不在乎了。”
“别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动贯检。”
“你能给我什么?”对方呵笑反问,“你有什么能给我的?”
这句嘲讽击中了王久武的痛处,他顿时低下了头。
片刻之后,再开口时,青年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这具身体,还有这条命,都可以给你……我没有别的东西了……”
“你是不是忘了,身体与生命也并不属于你,你的一切都归基金会所有,”灰眸的年轻人冷淡地提醒,“而这些,本来就是我的。”
“……”
见王久武不再说话,阴阑煦因自己时间被浪费而不快皱眉,勾指准备唤人将他拖去旁边。
“……杀谁?”
以为自己听错,阴阑煦停下动作,看向重新抬首的青年。
“杀谁?”
王久武又问了一遍。
没顶的绝望在褐色眼瞳中变质为一股残酷的狠绝,温和友善的青年原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代号595的基金会顾问。他起身,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黑暗:
“一命换一命,如何?我可以做得非常漂亮,只要你开口,我就为你杀一个人。”
他冷冷地说着,像是在谈论一桩再平常不过的交易,“在东埠,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选。”
“王顾问,”身后传来检察官的声音,语气满是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
没有回头,王久武只是看着阴阑煦的眼睛。
“成交。”
不知是确实另有计划,还是被青年屈从的模样取悦,亦或是本就只打算迫青年在心仪之人面前撕开良善的假面,灰眸的年轻人闻言轻笑,居然真的接受了他的条件:
“那就郑彬吧,他会很碍事。”
短发女人将自己的匕首扔到王久武脚边。
“不准戴手套,”阴阑煦给出命令,“捡起来,去。”
王久武依言摘掉手套捡起匕首,塞入袖中,多问了一句:
“等我离开舞厅之后,怎么保证你不会对贯检不利?”
“你可以不去。”
青年沉默,深深看了年轻人一眼。
随后,他沿着傀儡仆役让出的通路,快步跑出舞厅大门,在今晚第一次打开警方放在自己身上的隐藏通讯设备。
“郑队,”基金会顾问的语气平静而镇定,“您现在在哪儿?”
……
待青年的身影彻底消失于门外的黑暗之后,阴阑煦施然走回贯山屏面前。
“细想之后,不错,轻易就允许你死去的话,实在浪费。”
他从衣兜中取出那副特制手套的一只,好好地戴在了自己右手之上。手套内,五指顶端贯通的中空尖刺立刻扎进他的指尖,但阴阑煦早已习惯这种钻心的疼痛,仅是淡然地看着自己的鲜血从露在手套之外的针头流出,一珠一滴美似璎珞。
见检察官在瞪着自己,他以慵懒的语调回应:
“放心,我既然已答应过595,就不会取你性命。”
但话音未落,阴阑煦已曲起食中二指,用手套指尖的针头,在贯山屏颧骨处划出两道深长的伤口。
“不过,该给江河清的‘还礼’,一点儿也不能少。”
随着这冷酷的话语,他猩红的血液一同渗入检察官脸上的伤口。
很快,一抹疯狂的色彩,染上了那双黑瞳中的暗焰。
“一只耳朵,一只手,一条手臂,还是一条腿?”
灰眸的年轻人低低冷笑:
“我很好奇,要到哪一步,那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才舍得现身?”
作者有话说:
郑队:(ˇωˇ)
小江:(^ω^)
第148章 理性
王久武再次回到舞厅的时候,赫然带着一身血红。
同他短暂离开前相比,舞厅中的一切糟乱几乎没有改变,幸存的宾客依然如驯服的家畜般挤缩在一起,无知觉地用手抠挖捧食地上的血泥,完全失了之前上层精英式的优雅。侍者们则三三两两散站,警戒着这群人中可能爆发的异动。这场舞会恐怕早有预谋,从表现来看,这些作侍者打扮的人大概从一开始就是听命于阴阑煦的仆从,若要比喻,说是猪倌羊倌也不为过,倒是比那些被“落海”操控的傀儡“高等”许多。
王久武没有多余心思继续观察四周的情况。
他的眼里只有那具倒匐的白皙躯体。
于污秽发黑的血泊中央,检察官深深蜷伏在地,像是正被地底无形的手一点一点扯入血狱。似是在忍受某种莫大的痛苦,又似是要阻止某种怪物破体而出,男人的额头抵在地面,双臂绞缠一般紧紧环抱自己的身体。他光裸的肩头、两肋与后背上半满是指甲划破的伤口,道道相连,鲜血淋漓。
顾不上处理手中的匕首,王久武小跑起来,直至被僵立的灰袍仆役挡住去路。望着贯山屏身上罗网一般密织的猩红伤痕,褐眼的青年攥紧发抖的手指,咬牙喝问:
“你明明答应过——你对贯检做了什么!”
冷淡抬眸,阴阑煦看了王久武一眼。
他正坐在贯山屏对面——是的,坐着,由两个傀儡仆役的身体跪伏成的罩着袍布的人皮肉椅,灰眸的年轻人正舒适地靠坐于上,垂目望着备受折磨的贯山屏,如同在看一场卖力却拙劣的演出。“只是帮你的检察官释放真实的自我,”他呵了一声,“这张漂亮脸皮后面藏着很多秘密,你一定也想知道。”
回答他的是肉体摔在地面的沉闷声响。
拦在王久武前面的傀儡仆役绵软倒地。
年轻人未作阻止,冷眼看着王久武跪在检察官身边急切呼唤:
“贯检,是我,您怎么了?”
试探地伸出手,尚未碰触到那具满布抓伤的躯体,灼烧一般的可怖热度便已辐射至青年指尖。
贯山屏突然从地上抬起了头:
“别碰我!!”
这声叫喊中的拒绝与厌恶满溢,王久武心下一惊。起初他还不知缘由,但旋即,他看清了自己伸出的手是满掌鲜红,赤殷的液珠犹在从指尖滴落。这一瞬,血水的腥臭扑鼻而来,呛得他呼吸困难,王久武垂下了手,眼底发痛。
“贯检,我……”
青年欲言又止,无从辩驳。
男人的身体却因他喑哑的声音震了一下。
赤红侵染了深邃墨色,那对血丝缠绕的眼球转动迟缓,许久才僵滞地看向了身边的青年,看向他盖在一片喷溅血迹下的脸,看向他那双不再澄澈的褐眼。片刻之后,可怖的声音由男人喉中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