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166)
“稍安勿躁,等等看凌教授能不能问出沉海秘社接下来的行动。”
“等什么等,贯检您又不是没看到,凌凛今天跟变了个人一样,话不听嘴不张,还指望能问出什么?”
“至少要问出‘灰新娘’的身份。”
一队长已不耐烦,“无非是什么‘圣女’,异教都爱搞这一套,估计只是教主、或哪个信徒的女儿罢了。”
“但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检察官眉头未展,“不管是‘灰色的新娘’还是‘灰色之王’,能拥有这么多称谓,难道仅是为了蛊惑造势?”
“怎么不能,要我说,贯检,您这是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看了郑彬一眼,贯山屏略作思忖:
“也罢,就用来试探凌教授是否真有异常好了。”
他接过麦克风,作出指示,“凌教授,请问问卫夏‘灰新娘’是谁。”
——没有回应。
银发男人只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像是不希望里间的人看到自己的神情。
“他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郑彬又气又急,因为看到戒备与警惕已完全写在了检察官的脸上。
彻底冷下目光,贯山屏沉默思索应对之策。
却在此时,外间蓦地又有了动静。
并非是凌凛终于舍得询问,而是卫夏讷讷开口:
“老师,我不想失约……林安一定正在等我,我必须尽快过去。”
听他这么说,银发男人淡淡回了一句:
“我还是你们的老师,也是心理辅导中心的咨询师,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没有可留恋的了,我一定要去。”
凌凛加重语气,“只要我在,就不可以。”
闻声抬眼,少年看向他,眸中比起先前多了一星光亮,似是已下定某种决心。
“老师,您知道我曾是‘灰新娘’的侍童,除了侍奉‘灰新娘’外不能做其它事务,否则就是不忠不敬。”
脸上泪迹未干,卫夏笑得狰狞,“但我不仅逾越邀请林安入社,还私自主刀助他成为伴娘,已然触犯诸多禁忌,即便去往应许之地,也逃不过受苦受罚——您觉得这样的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吗?”
里间三人也听到了这句话,都有一丝不祥预感。检察官眉纹愈深,“不对劲。”
“更何况沉海秘社其实早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就算我不跟林安一起去,也迟早会被‘处理’,”少年絮絮说着,拳头攥紧,“雷娅嬷嬷已容不下我,就因为我拒绝侍奉现在的‘灰新娘’——”
“小夏。”凌凛突然叫他。
毫无征兆地恢复成平素温柔的语气,银发男人关切道,“来之后你一直没喝水吧,渴不渴?”
卫夏语势一顿,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放在小几上的玻璃保温杯接着被递到了他的手里。
木门“嘭”的一声被踹开,接着一道人影冲了出来,郑彬第一个喝喊:
“别把杯子给——!”
玻璃爆裂的脆响打断了一队长的警告,保温杯重重磕在小几边角,顷刻间碎片飞溅。仍留在卫夏手中的半截杯子,断口如刀似匕,寒芒可怖,化作一件锋利的凶器。
少年猛地站起,抬手朝凌凛狠狠刺了下去。
只有几步距离,郑彬没有多想,抢上前去将挚友挡在身后。
但卫夏的突然发难只是故意绊他脚步。
碎玻璃簇从郑彬面前擦过,在空气中划出个半圆。
猩红迸溅。
于少年颈前开出的血腥花朵,赤瓣纷飞,凋零在这两个距他寸步之遥的男人颜面衣上,如雨倾泻。
稍慢一步的贯山屏与王久武也因眼前景象一时骇住,但基金会顾问的身体已先于大脑作出反应,几步冲上前去按住卫夏接着要拔出碎片的手,“郑队,快去找法医来急救!贯检,叫救护车,或许还有救!”
被点名的两个人跟着反应过来,立刻分头行动,屋里瞬间只剩下三个人,一坐一站一靠。
王久武仍不敢松劲,将人箍在怀中,继续用双臂牢牢限制住卫夏的行动。
一只手拼命挤探上来,无力地拍打在他的侧脸。
褐眼的青年下意识低头。他怀中的少年嘴唇苍白颤动,发出几句气音:
“我,记得……你……”
“你当时和……他在一起……”
“求你转告……我不曾……背叛……”
——凌凛突然站了起来。
泪水无声滑落,银发男人背过身去。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一些大人的原因,本文中不能详细解说沉海秘社的相关教义(毕竟设定是鞋教),因此涉及到这部分的情节都有些神神叨叨莫名其妙,总之大家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不耽误整体剧情。
不过到沉海者之歌里就能随便白话啦,毕竟它是架空奇幻题材嘛,随便整。
本章冻结后有修改。
第128章 白狼
脸上的泪痕可以洗掉。
有些东西却再也洗不掉了。
水龙头哗哗流水,沾血的马甲与西服外套浸泡于涨起的水中,缕缕赤色缓缓在水面漂起。盥洗池前,银发男人静默伫立,无悲无怒,看着好好一池清水,逐渐被染上鲜血的脏污。
余光一闪,凌凛木然抬眼,然后才发现梳洗镜中除自己外,又映出一个高大身影。
王久武跟着他进了盥洗室。
衣上一片弥散血迹,褐眼的青年脸上沾满卫夏所留的带血指印,殷红之下同凌凛一样面无表情。没有说话,青年径直走到他旁边位置,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用手狠狠搓洗。斜了下视线,凌凛默默看着卫夏的血被从王久武脸上冲去,轻易消失得干干净净。
而他的马甲与西服外套,布料中深深渗入的血污仅是变淡了些,如驱散不去的怨灵与梦魇般缠绕衣上,猩红血沫在水中盘扭成毒牙小蛇,噬咬他的心脏。
知其来意,凌凛等着王久武开口。
洗干净脸后,青年双手撑着盥洗池的台沿,低头不言。几滴水珠,滑下他的发梢鼻尖,在沉默中滚落,摔碎成瓣。
知其有意,王久武等着凌凛开口。
结果竟半晌无人说话,空有水声滴点。
“……人已经抬进救护车。”
深吸一口气,王久武最终选择亲手打破眼下僵持的局面,“伤得太重,未必能救得回来。”
他忽然又问:
“凌教授,卫夏不也是您的学生吗?”
似是因为问题答案过于显而易见,亦或是明悉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对白,凌凛默然以对,没有回答这个疑问。
“卫夏也是您的学生。”王久武便代他答道。
镜中水痕纵横,青年抬眼看着从自己脸上滑落的水珠,回忆起同银发男人的第一次会见:
“我还记得,当初您谈起柳陆时,曾一度当着我这个陌生人的面落泪。这个表现实在夸张,就像某种洗脱嫌疑的虚伪演技,但我最终确信您那是发自肺腑的悲戚——因为在那一刻,我感受到您真心爱着自己的学生。”
他握紧十指,“才过了几个月,您怎么就变了?凌教授,您,究竟为什么要杀卫夏!”
“王顾问,”重新望向眼前那一池血水,凌凛淡淡说道,“讲话要有证据。”
“证据是吗。”
面部肌肉抽动,王久武无声冷笑,“像您这样追求精致的人,向来只用成套的骨瓷饮具,怎么偏在今天突然拿出一个廉价的玻璃保温杯?”
没有打哑谜的必要,他直白点破,“是为了杀卫夏专门准备的,对吧。”
他看到凌凛笑了——如果唇角那弯惨然的弧度也能称为笑的话。
“还有您一系列的反常表现,”王久武继续说道,“诱导言论咄咄逼人,问询建议充耳不闻,以您的水准,照理说不该出现这种失误。我知道了,恐怕是事出突然、不够时间精细编排,所以您只能一言一行强令逼迫,生怕卫夏不肯自裁……我都能看得出来,您觉得贯检和郑队会看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