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6)
收好学生档案,基金会顾问离开了学生处。
利用等楼梯的时间他察看手机地图,发现东埠大学大学生心理辅导中心离行政区居然有一段路程,于是顾不上顺带看一遍手头资料,王久武一出电梯便匆匆往辅导中心赶去。
印刷的铅字不会跑掉,长腿的人就不一定了,他得抓紧时间见见那位“心理咨询师”。
……
心理辅导中心没有设在行政区,方位上更接近宿舍楼,估计是为了方便学生。
漂亮的独栋小楼,乍一看仿佛是那种度假别墅,门边端端正正挂着辅导中心的牌子,擦拭得一尘不染;门口木栏点缀着花蔓,明显经过精心修剪,可惜已至深秋,只剩枯干枝叶缠绕,少了许多生机色彩。
打理这里的人细致耐心,而且很喜欢这份工作,王久武判断。
还在午休时段,小楼正门紧闭,不过没有挂锁。看了下四周,王久武悄悄贴近这扇雕花漆门。
里面隐约传出小提琴的声音,演奏者水平极高,琴声悠长,音符和缓流淌。
王久武短暂思考了一下,“假冒”警察对付学生可以,现在估计要行不通。于是他解开夹克衫的扣子,稍稍拨乱额发,让自己看起来更年轻一些,然后才轻轻敲了敲门。
“现在的孩子都没有午睡习惯吗?离下午上班可还有一个小时,”一声语气温柔的抱怨,“不过请进,记得下次辅导中心开门之后再来。”
王久武走进门的时候,那个咨询师正将小提琴收入琴盒,背影无甚防备,瘦削的体形与相近的身高令青年想起了自己的搭档。
但当对方转过身面对他时,这种初印象立即被一扫而光。
眼前的心理咨询师与阴阑煦截然不同,甚至和王久武先前想象的高校讲师形象都大相径庭。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身着裁剪合体的银灰西装三件套,却并非传统精英知识分子做派,一头发丝悉数染成银白,与特意美黑过的古铜肤色相配,再加上那双因混血而生的琥珀色瞳仁,竟透出几分异域风情。
对方也在打量王久武,微微勾起唇角,“东大的学生?你看起来可和我差不了几岁。不要紧张,有什么烦恼都可以告诉我。”
有副能唱歌剧的嗓子,咨询师声音非常好听,语调轻柔,随意而谈几句话就令人不由自主想要放松。
王久武稳了稳心绪,余光瞥见桌上写着“凌凛”二字的名牌,“凌老师。”
“是凌教授,”咨询师笑着竖起一根手指纠正他,“已经是副教授了,‘副’可以省略——先喝点儿什么?我这里有绿茶和咖啡,也提供果汁与奶茶。”
“不用了,凌教授,我是来——”
“那就咖啡吧,正好新到的咖啡豆,请坐吧。”
凌凛脸上淡淡笑意,却透着一种不容拒绝。
王久武只好在那套米色的会客沙发上坐下,小心将手提箱挨着腿边放好,咖啡豆裂开的脆响打断了所有他想说的话。手工研磨明明费时费力,对方却似乎非常享受这个过程,代表上乘品质的浓香很快飘散扑鼻。
趁凌凛此刻不注意,褐眼的青年在衣袖的遮掩下将他的名字输进腕表,等待基金会传回对这个人初步调查的结果。
消息发出的同时,冲泡好的热咖啡泛起了温暖的软沫。
精致的生活情调,安逸享受。
昼光基金会的顾问由衷感到一种格格不入。
他不习惯这种场面,更不习惯被人照顾。王久武接过咖啡杯,热度透过骨瓷熨帖掌心,令他少见的有些无措。
咨询师在此时突然开口:
“不过我没料到你会来。”
他轻笑一声,“我以为,会是警察先找上我。”
作者有话说:
有人曾建议我这章分成两章比较好,我觉得很有道理,但是我好懒。
第6章 咨询者
我以为会是警察先找上我。
基金会顾问心下一惊。
凌凛没再接着说下去,浅啜了一口自己杯中的咖啡。而后他看向王久武,眼神柔和却莫名令人感到一股不容拒绝的威压,仿佛这双琥珀色瞳仁暗藏有什么魔力。王久武不得不端起骨瓷杯象征性抿上一口,挡住对方的目光。
之前作为防备塞入舌下的海绵代为饮尽了比速溶咖啡苦醇太多的味道。
银发男人很轻的一声哼笑,似乎是识破了这些小伎俩。
然后就好像是要给王久武一个调整状态的机会,凌凛不再注视着他,起身缓步走到窗边远眺了下风景,背转过身,重又留下一个瘦削修长的身影。
虽然少了一道直视的视线,但王久武并没有觉得周遭压力有减小的迹象。
因为凌凛再度开口:
“‘王久武’这个名字不适合你。”
青年皱眉,“您认识我?”
进门之后他一直没有自我介绍,凌凛却突然说出了他的名字,令基金会顾问下意识绷紧身形。不过问题应该不大,他每回执行任务都会变换身份,被叫到的是这次使用的名字而非其它,说明眼前的咨询师其实并不真的认识自己。
倘若有一天被谁叫出以前用过的名字,那才值得一次身心紧张。
想到这儿,王久武多了些与凌凛周旋的底气。
“看你怎么定义‘认识’了,我们之前是没有见过面,但我听过你的名字、知道你的身份——光看名字我还以为是个粗糙汉子,你带给我不少惊喜。”
这个男人眼梢上挑,笑弯双眸的时候就像一只狐狸。
王久武朝着他的背影从容回以微笑,“是吗,请问是哪位向您引荐了我?”
对方似是察觉到他态度变化,转移了话题:
“还能是谁,当然是他——对了,你不只是想找我聊天吧?”
王久武点头,把对话的主导权引向自己,“您既然‘认识’我,那我也不瞒着您了,确实有事需要请教凌教授,烦请您接下来仔细回答我几个问题。”
“哦?专门过来心理咨询室,却是要让咨询师回答问题?”银发男人重新转身面对他,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一般来说我才是这里的提问人和倾听者,不过既然你想,今天就改改规矩。”
在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施然坐下,凌凛优雅地交叠双腿,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望过来,又一次抛出惊人之语:
“你想问‘碑林碎尸案’的哪些问题?”
——他在观察我的表情。
褐眼的青年眨动睫毛,摊开从手提箱中取出的笔记本写了几行字,顺势低下头。
“凌教授,”没有顺着凌凛的思路,王久武开口道,“您是超能社的挂名辅导老师,对吗?”
对方的回答迟了几秒,像是有些惊讶他会问这个。
“听说您很受学生欢迎,当初有不少社团邀请您,”王久武继续打乱这人原本的思路,“能问问为什么选择超能社吗?”
“私人兴趣。”
王久武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回答。克制住抬头看向凌凛的冲动,他等着听接下来的话。
“观察他人是我从小到大的习惯和乐趣,是我选择从事心理学研究的原因之一,我申请兼任咨询师也是为了获得更多的观察样本。令我失望的是,东大的优秀学子过于‘千篇一律’,盘算拿高绩点保研,满心所想远大前程……学风浓厚是好事,但我看厌了。”
凌凛摊开手掌,双眼依旧注视着斜对面的青年。
“我因此有过一段极其无聊的时光,学生们来辅导中心只会倾诉学业压力。不过就在我考虑离职的时候,我遇到了他们,‘超能社’。”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短暂回忆了相遇时的情景,不过没有跟王久武描述。
“和其他学生不同,超能社的孩子大多是父母花钱‘砸进来’的,自然会被那些靠自己刻苦努力考进来的优秀学生明里暗里瞧不起。所以他们组建了一个小团体抱团取暖,用排挤其他学生作为反击维持自尊,结果却导致他们更难适应学校氛围;同时这些富家子弟或多或少都有家庭问题,有些甚至影响到人格发育——他们尤其需要心理疏导——我这么说有些直白,但在超能社的孩子们身上,我才有作为咨询师的职业获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