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144)
男人走上了祭坛。
狂欢者们不敢抬头,伏得更低。
女孩却依然静立不动,甚至没有抬眸望向来者。
男人并不在意她的麻木无礼,径直走到女孩身后,缓缓抬起双臂。
“他要做什么?”
荣瑾以为灰袍男人接着便要用那两只宽大的袍袖,将女孩严实包覆其中。然而并非如此,灰袍男人仅仅保持着双臂高举的动作,口中开始念诵一段用不明语言写成的诗歌。
两侧的狂欢者跪伏在地,却也同样高抬双手,低声与他应和。
一时间,低沉男声,嘶哑女声,人语构成的浪潮于舞厅中接连起伏。
他们专注地吟唱着。
于是在他们不知晓的地方,玻璃门的这一侧,荣瑾低声询问身旁的男人:
“宋柏,你觉得这帮家伙什么来头?”
“显然是异教徒,估计正在搞某种仪式,”宋柏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场面我也是第一次见,嘿,这其实该算七队的工作范畴。”
“但疯子和神经病都归你们一队,这方面还是你经验丰富,”荣瑾紧握着手里的枪,“我需要修改抓捕行动计划,接下来怎么做,你给个意见?”
“如果是我——操,别整什么计划了!”
一队长突然不再压低音量,张口喝了一声。
只见于那祭坛之上,一柄自袖中抽出的短匕闪烁寒芒。
灰袍的男人高高举起短匕,猛然下挥刺向女孩的头颅。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这么久才更新,这段时间失眠有些严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明不会吓人,还硬想写些吓人东西的缘故hhh
下一章就能结束第三卷正文部分啦。
本章冻结后有修改。
第113章 沉海(下)
一刹之间。
宋柏旋转手中的配枪,一枪托砸碎了这扇分隔两个世界的透明门扉。荣瑾尚未反应过来,无数玻璃碎片便已在她眼前溅开,于阴沉日光之下犹然烁烁眩目。迸裂的玻璃门制造出令人耳中一痛的巨大声响,暂时止住了舞厅内疯狂荒唐的举动;那柄短匕的刃尖凛闪寒芒,堪堪停在女孩发顶分毫之上。
时间跟从呼吸凝滞一瞬。
一秒,两秒。
用力咬了咬牙,女警终于从齿间挤出一句:
“你这——!”
“救人要紧!”
不顾荣瑾接下来的呵斥与阻拦,宋柏一把拽掉门后厚实的布帘,踏过满地玻璃径直冲进猩红的舞厅。高高亮出自己的警官证,遥遥对着深处的祭坛,一声怒喝自他喉中爆出:
“警察查案!全都不许动!”
尾音在空旷的舞厅中回旋不绝。
此起彼伏的吟诵声这才戛然而止。
像是刚意识到有人闯入,伏拜在地的狂欢者们向后拧转脖颈,齐齐回头望向这个不速之客。
荣瑾看到宋柏身子一颤。
但他还是笔直站立,挺身护在准未婚妻之前,为她挡去这些令人生寒的视线。何其可憎的场面!隔着一个舞池的距离,狂欢者们面目模糊不清,一张张脸血肉剥离,猩赤骷髅一般的脸上难辨喜怒,唯有自凸露眼球喷射而出的恶意寒光如此明显;敌视地看着这对破门而入的警察,狂欢者们稍稍支起上身,似是准备有所行动。
兜帽遮挡了灰袍男人的神色表情,但可想而知,他也不欢迎警察的到来。
只听得他用两人听不懂的语言下了一个命令。
原本沉默对峙的气氛霎时涌乱。
摇摇晃晃,狂欢者们拖动肢体从地面爬起,转身朝玻璃门这边走来。他们残损的躯壳已因失血变得迟钝缓慢,于是在灰袍男人的指示下,这帮异教徒选择绕开正中的舞池,分开两列踏上舞厅两侧的地面,向荣瑾宋柏包围而来。
既然已经暴露,七队长索性不再隐蔽,腾出手开启了身上携带的无线电。
扎耳底噪一瞬刺进动荡不安的空气,随后频道中传出队员们焦急的声音:
“荣队,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您和宋队那边什么情况!”
“事态有变!”
顾不上详细解释来龙去脉,荣瑾匆匆下达指令,“所有人集结成队,速来别墅舞厅支援!重复,速来舞厅别墅支援!”
求援的同时,她从宋柏背后闪出,抢站到他身边。二人并肩而立,一同直面那帮已无理智可言的疯狂门徒。
“东埠警局!”女警亦以怒喝震慑,“立即停止靠近!双手抱头趴在地上!”
然而她的警告没能起到任何效果。
狂欢者们对这番威慑充耳不闻,毕竟刚于血肉中纵情作乐的他们余兴未尽,已迫不及待再次目睹死亡与流血——无论这将是发生在谁的身上——喉嗓中发出莫辨音节的怪叫,赤红的体液淌下眼球表面,如行走血块的异教徒们拖动着残躯,缓慢却坚决地向两人包抄过来。血污自那一具具赤裸的肢体滑落,刺鼻腥臭化作肉眼可视的狰狞污秽,伴随狂欢者们的脚步,赤红扑面而来。
宋柏抬手朝天鸣枪示警。
子弹出膛尖啸。
狂欢者们脚下却不曾停滞。
枪口只得对准涌上前来的几人。
竟使他们愈加兴奋。
见根本无法与这帮人沟通,荣瑾端着枪也前走一步,双眼紧盯这些不断接近的赤红人影,嘴里压低声音,对一旁的宋柏说道:
“他们人多,咱们必须尽快撤退和其他人汇合,然后再作进一步打算。你动作比我快,到时靠你先行一步去通报情况;我负责殿后,会先鸣枪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做好准备,数三个数就行动,一——”
一声枪响。
子弹却并非是从荣瑾的枪口射出。
——越过那些血肉模糊的躯干头颅,祭坛之上,宋柏清楚地看到灰袍男人又要朝女孩刺下匕首,他霎时绷紧了神经。身为警察,救人为先,没有时间思考,无暇权衡轻重,赶在自两侧而来的异教徒将自己彻底隔绝包拢之前,一队长果断扣下了扳机。
只可惜距离太远,这颗原本应该直接送入男人颅内的子弹,最终在一片猩红中迷失了方向。
灰袍男人应声倒地,却还能在剧痛中身体翻滚。
诸多血污之间,那新鲜的一小滩血泊不甚明显,几根断指落于其中,作最后的伸缩痉挛。
兀然而发的枪声,显然刺激到了狂欢者们的神经。
灰袍男人痛苦的哀嚎亦变成新的命令,异教徒们的面部肌肉组合出愈加狰狞的表情,绞尽血液如融化的红冰。他们的动作也突然加快,四肢甚至因跟不上躯干的移动而更显扭曲,有人因此重重摔下,其余同伴便踏踩过他的身体前进;于是数秒之后,仍能行走的几个人挥舞着肢端,恰如某种低等无灵智的海洋生物,在丧失理性的海潮催击下,拼命朝两人涌集。
“对不起。”
荣瑾听到宋柏小声说了句抱歉。
但他并不是在为自己制造的眼下危机道歉。
下一刻,一队长用自己的身体开路,强行撞开阻碍于前的狂欢者,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宋柏——!”
荣瑾的呼喊因焦急破音,尖利的女声刮砺过准未婚夫的耳膜。
然而宋柏已经跳下了正中的舞池,毫不犹豫。
这是通往祭坛的最近通路。
却是污浊难行,血肉堆淤成的湿滑污泥吸咬着他的鞋底,生生拖慢了他的脚步。跑动之间,猩赤的颜色亦攀附上男人的外套衣裤,像是嗜血的蠕虫,准备往内由他皮肤钻入。
宋柏努力不去想这些。
一心只顾着用最快的速度穿越舞池,于是他甚至来不及感到恶心,眨眼间即从另一侧池壁爬了上去。
可宋柏还是慢了一步。
祭坛之上,耸然大鱼雕像,血珠滴淌,无眼之目俯瞰众生。
先他一步,灰袍男人从剧痛中寻回了扭曲的意志。
用手肘支住地面,灰袍男人把自己撑了起来,之后的动作却不是包扎伤口,而是以一只残掌夹拿起短匕的刀柄。一手挟过女孩,他的手臂死死勒住了她的颈喉,用力至极,凶狠之至,仿佛即便自己力竭身死,也一定要置这个孩子于死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