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189)
秃裸畸形的残缺面目,透出眼洞的阴恻视线,被这群异教徒包围起来的检察官明显慌乱。颤栗与恐惧隐秘地爬上了男人的脊柱,本能与理智都在尖叫着快跑,贯山屏的呼吸变得急促,再次望向身旁的青年,希冀能因此汲取几分勇气。然而,他绝望地发现王久武已被人群隔出很远;越过众人的肩膀与头顶,那双褐色的眼睛,也在忧急地向他张望。
“贯检!贯检!”
青年焦灼忧虑,但也只能强装镇定,无声地呼喊。短匕坚硬的护柄硌得掌心发痛,他靠这份疼痛维系着理性,否则他怕是已经克制不住自己撞开人群、不顾一切赶至检察官身旁的冲动。
“跪下。”王久武听到摄灯人说道。
这句话即刻令青年心急如焚,担心检察官的自尊会促使对方开口拒绝这个命令,继而身陷难测的险境。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基金会顾问审视起拦在面前的无相使徒与挡住出口的侍者,暗暗判断自己能否一招致命。调整好呼吸,他反手握住短匕,等待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刻降临。按照计划,警方正在公馆周围布控,只要能赶在异教徒反应过来前带着贯山屏跑出舞厅,他就有信心令检察官全身而退;至于他自己,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今晚似乎不是短匕时隔多年再度染血的时机。
没有断然拒绝摄灯人如此轻蔑无礼的命令,也没有像舞会宾客那般毫无尊严伏拜在地,贯山屏单膝下跪,妥帖地行了一个骑士礼。
褐眼的青年稍稍松了口气。
而后,青年看到灰新娘执起了男人的手,犹在流血的指尖在他掌心描画出奇怪的图案。
遥遥观望了一会儿那堆杂乱的血红行笔,王久武看不出什么端倪,于是猜测那只是某种代表“赐福”的异教咒语。
然而,就在他想把视线转投舞厅、探察情况的时候,青年突然看到,一丝错愕在贯山屏脸上一闪而过。
错愕的神情,随后是蹙起的眉头,最终统统化作郑重的颔首。
握拳将怪异的咒语攥入掌心,检察官朝厚纱下的灰新娘点了点头。
再摊开手时,他的掌心只有一片血红。应是有意,贯山屏仔细搓抹掉了那个图案。
怎么回事?
王久武很想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显然不是合适开口的时候,因为人群中又起了一阵变动。灰袍的无相使徒拱卫在旁,宾客们亦纷纷起身追随,步辇起驾,穿越水流,直到停于鎏金台前。
贯山屏被推上了鎏金台。
王久武想跟着上去,却再次被人群狠狠推开。
摄灯人也登上了鎏金台,摘掉兜帽,露出一张生着灰蓝眼睛的白种女性的脸——王久武猜测她就是孙跃华提过的雷娅嬷嬷——她明显已上了年纪,嗓音和面容一般苍老,但依然高声洪亮:
“如诸位所见,灰色的新娘,已选出她中意的‘伴娘’人选!”
宾客队伍中爆发出的掌声带着不甘与艳羡。
“然而,在此之前,我们已另有一位同样理想的人选!”
“嬷嬷,您是什么意思?”
宾客中有一人发出质疑,“莫非要有两个‘伴娘’?从未听说这样的规矩!”
更多议论炸开在人群之中,其他宾客随声附和,不满地望向鎏金台上的两道人影。
雷娅嬷嬷举高手中的提灯,浅灰灯光乍亮。
舞厅旋即安静下来。
“不会有两个‘伴娘’,”苍老的女人随后慈蔼地安抚起众人的情绪,“今夜祂的使臣业已驾临,相信定能选出最合适的‘伴娘’。”
“啊!”
一声惊呼从队伍前列冒出,曾和王久武共舞的那个女孩立刻抬手掩住嘴唇,眼神因畏惧而闪躲,却还是忍不住继续说道,“难不成要做那个仪式?所以是为了那个仪式,才带来了玻璃缸?”
雷娅嬷嬷微笑点头。
——哪个仪式?什么仪式?
王久武很希望女孩能透露更多信息,但她已被其他宾客示意噤声,羞窘地低下了头。
鎏金台上的摄灯人则再度高擎提灯,大声呼告:
“来吧,来吧,到时候了,有请另一位伴娘人选入场!”
随着她一声令下,鎏金台后悬垂的红丝绒帷幕缓缓拉开。
华美的高背扶手椅上,红绳缠缚,捆着一个银发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写了一个IF线番外,因为与正文无关,所以丢WB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来看。
“如果贯山屏中【落海】后没有推开595,会发生什么?”
第144章 危池
除了失踪一日的凌凛外,东埠哪还有这样一个肤色黝黑却姿容俊丽的男人。
银色的发梢滚落血珠,蒙住双眼的白色布条中亦有血迹渗淌,点点猩红不时淋溅在凌凛身上。他深深低垂着头颅,无声无息,胸膛起伏微弱,全靠捆缚于身的丝绳才没有自高背椅上跌落;交织割裂一片白色,红色的丝绳紧紧缠绕在单薄衬衫外面,宛若涨出体外的血脉经络。
在雷娅嬷嬷的示意下,一个无相使徒前去解下了蒙覆凌凛双眼的白色布条。
霎时间,更多鲜血从男人眼底溢出,在他衣襟摔落两串赤色的璎珞。
“真漂亮。”宾客队伍中有人赞叹出声。
是先前曾婉拒饮用开胃酒的妇人。那柄白孔雀翎羽毛扇已经由白衣侍者交还至她手中,此刻正开屏展羽,遮住淑女朱唇的不止翕动。
“莎拉,我们的好姐妹,”台上的摄灯人也听到了这句赞美,不禁笑着发问,“你可是有什么诉求?”
得到雷娅嬷嬷的允准,妇人提起裙摆款款上台,径直走到高背扶手椅旁边,用羽毛扇挑起凌凛的脸,细细欣赏这人的琥珀双瞳。
“我喜欢这位候选者的眼睛。”
像是听不到妇人的言语,银发男人无神地同她对视,目光投向两人之间那并不存在的空洞,其意识恐已身处黑暗幽邃的汪洋深处。借着舞厅内四散悬浮的荧荧辉光,清晰可见凌凛的两只眼睛,原本的白色巩膜俱变作殷殷赤红;如这片血色赤霞中的一轮落日,琥珀色的虹膜围裹着涣散的瞳孔,美丽却可怖。
“我怎么早没发现东埠中还有这样一双眼睛?”
如同在鉴赏某种宝物,妇人的语气中满含惊喜与遗憾,唯独无有对同类生命的关注。
“真是难得,橘金与赤红,恰巧还能和孙雅薇那对绿眼珠凑成一副……不错,可以把它们摆在一起,我正好新收了一只兔毛水晶瓶,很衬这四只眼球的颜色。”
红晕如潮水漫至她随呼吸高低起伏的胸脯,妇人越说越兴奋,少了羽毛扇的遮掩,爬满她面容的扭曲快意和唇边的细纹一样醒目。显而易见,那落日夕阳般的双瞳完全占据了淑女的头脑,光是肖想它们盛装在水晶瓶中的样子,就令妇人再顾不上别的许多;一柄短小的匕首滑下袖管,她持刀,以刃尖对准凌凛琥珀色的眼睛,口中喃喃反复:
“小心地,小心地,先去掉眼皮,再剜出眼球……轻一点,轻一点,切断视神经时要利落,切记不可划伤角膜……”
无人出言阻止,从宾客队伍中传出的只有不满的嘀咕:
“雷娅嬷嬷,我们是同等级别的资助者,您怎么可以偏袒莎拉?”
“既然莎拉可以收藏那对眼球,那我也要拥有一份,我的日记本还缺个皮封面。”
“我也要一份,掰开他的嘴,让我看看他的牙齿是否足够装饰我那条腰带。”
“哼,那我要他的头发好了,正好织进踏垫的花纹——”
“嘿!我先打算用他的头发做笔刷的!”
一点即燃,一点即扩,似海面上泛滥的赤潮,玫瑰色的兴奋红晕如一种急性传染病,随着强烈的情绪传播蔓延,迅速涂抹占据宾客们暴露在外的肌肤。开胃酒金黄酒液中勾兑的成分起效显著,欢愉与兴奋总是会和激动与失控挂钩,以抢夺候选者的“部件”为由头,小规模的争执与推搡悄然爆发,好似雨后纷纷拱破平静地面的毒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