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222)
抬手示意对方放松神经,贯山屏说着也坐得离这对兄妹更远了些,不过狭小的船舱最终只让他往侧旁挪动了两三公分。见他神色平静,褐眼的青年咬了咬唇,恨恨说道,“你为什么能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青年合抱中露出的那一痕苍白颜色,虚弱得几乎快融进四周荧荧辉光;看他一脸恨怒表情似要杀人,贯山屏再次对着苏麻郑重道歉,却于事无补。
“贯山屏,”基金会顾问第一次直呼他的姓名,“你不会觉得几句抱歉,就能一笔勾销吧?”
“我没有恶意,”检察官试图解释,“我只是想让你冷静下来,不要留在那里无谓送死。”
往素总让王久武心喜的淡然声线,此刻却令这人激愤无比,“让我冷静——你拿我妹妹当什么!你用她的性命要挟我,就只是为了让我冷静?!”
“是的。”
“你敢再说一次!”王久武将苏麻抱得更紧,额角青筋暴起。
“我不是没有试过用自己的安危,”贯山屏重提更早时分两人的争执,“但你并不在意,我不得已采取了更有效的手段。为了防止我真的把这个姑娘丢下,你才同意与我一起乘船离开,不是吗?”
“呵,”王久武怒极反笑,“所以,都是我的错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贯山屏声音低了下去。
脸上冷笑不改,基金会顾问望着他,微微眯起双眼:
“你该庆幸——如果是在两个月前,我现在肯定已经拧断你的脖子。”
检察官目光一动,下意识追问:
“两个月前,和现在,区别在哪里?”
“没有区别。”
褐眼的青年咬着牙,一字一顿,“不再有了!”
一种悲哀的表情,浮现于这张俊美的脸。
片刻之后,墨瞳的男人再度开口,声音竟几分生颤:
“不要这样,王顾问,我对你……我真的不想和你争吵。”
“那就闭嘴。”
“马上我们就能回到地面了,你我继续和以前一样,好吗?”
“这跟回不回地面有什么关系?”
软语相求,王久武听在耳里,却觉得讽刺可笑。他看着检察官颏尖的残血,轻轻摇头,“贯山屏,你是真的觉得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是不是已经疯了?”
“不,”对方竟语气认真地反驳,“我一直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没疯。”
眼前一幕恰如几月之前,只是此刻照亮贯山屏双目的,并非某间包厢里的水晶灯罢了。这双墨色的眼瞳映着荧光,和那时一样暗焰延烧。不同于青年眼下血泉流淌,男人眼底只隐有淡抹赤血殷红,仿如本色一样。
“疯子。”
褐眼的青年甩来两个字。
“……”
检察官再未出声,仅是深深多看了青年几眼。
当他改而望向远处黑暗虚空的时候,洞顶光瀑明莹似月光,却任由阴影在他眉间洒落。男人这时才感觉到脸上被青年殴打的地方开始发痛,越来越痛,最终痛得他扯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
他笑自己,不管怎样努力维持良好形象,不管怎样认真作出诚挚举动,到头来还是会与自己珍视的人走到如今地步。曾经读过的书篇无有解答,本性混沌之人茫然不知如何挽回;意识到两人关系恐怕就此无法弥合,他笑像贯山屏这样的人,居然也曾奢想久留王久武身旁。
所以他突然明白了。
明白了自己对于那个青年的“梦”,为何那般残酷。
因为别无出路。
明暗不定的溶洞,像极了幻觉里的地下堆房;梦中锁链缠身的青年,现实也同样怒目。
而贯山屏不想再听到一声和着血的“疯子”了。
【“我沉入梦幻,他在梦中出现于我面前,梦想成真……”】
是了。
与其回到地面后决裂反目,不如在地底就令一切及时止步。明亮的地面或许已在近前。检察官却已决定让青年永留黑暗深处。
男人摩挲着船桨,掂量起重量。
粗糙的木刺划破他的掌心,血涂抹在握杆之上。
——又见染血的撬棍在他手中,静静等待落下。
作者有话说:
熬过了年末加班与年假走亲,终于可以快乐码字更新啦!
这一章写完的时候,我脑子里蹦出一句尬骚话,与大家同乐,“我对你的爱汹涌似杀意”。
妹想到吧,最大的危险不是沉海秘社,KO NO老贯哒!
让我看看有多少人以为老贯是本文少有的“正常人”,贯王江阴正反主角,能和小江老阴对对碰,怎么可能完完全全伟光正嘛!
对比起来,老王是好人但会做坏事,老贯是生而为恶却想当好人;老王曾受恩于一个保有人情味儿的检察官,老贯则曾受恩于一个温和友善的警察(本来想设定老王是刑警的,觉得俗就改了;报复袭击的事会在第五卷讲)
哎呀好久没更新,忍不住说了一大堆,在作话碎碎念真爽呀!
第163章 风邪(下)
死去辉水母投下的荧光,阴恻恻似月光一样。
褐眼的青年紧绷着肌肉却依然颤抖,不知是因为四周潮湿的寒冷,还是顶到极点的愤怒。怀里抱着的纤细躯体不仅无法分享体温,甚至反而需要从他裸露的皮肤获取温度,王久武只能尽量用罩袍从头到脚……到胯严严实实裹住苏麻。她被置于他臂弯之间,脸颊隔着布料贴在兄长胸前,脆弱得宛如初生的婴儿。王久武低头照看着她,监狱火海重生的青年又变成灰烬,飘回那个土腥浓重的破院。
羊羔一般雪白的女儿出生后,那个不配为人父的男人认定不吉,便不许儿子进到母女所在的偏屋。儿子从门缝中窥看母亲,看到母亲用干瘪的胸脯为虚弱的妹妹哺乳。二十多年过去,本该至亲的女人五官却已模糊,但儿子依稀记得有谁提过他相貌甚肖其母,于是记忆里的女人颈上违和地顶着青年曾经的头颅——看起来就像是青年一直怀抱着苏麻,一直用这个姿势将她紧紧护住。
然而事实上,即便是在妹妹尚在襁褓之时,兄长也从未如此刻这般亲密地怀抱过她。其后失散的时光更不必提,于梦海岸边,他也只是坐在妹妹身旁,甚至一度不再见她——伴随“灰新娘”面纱一同掀开,封存许久的懊悔化作迁怒,在苏麻最需要他保护的这些年里,他的臂弯却用来保护了另一个人。同样的身形年纪,相似的苍白瘦弱,那个年轻人冒顶了他妹妹的份额,靠在他怀中……
不,不能也不该再想下去了。
伴随着思绪,食人者混血的面容开始重叠苏麻秀丽的脸庞,恍惚像有一缕幽魂附身于上。这在青年眼中简直是对清白无瑕的妹妹的玷污,他胃里不由一阵翻腾;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苏麻与阴阑煦在外表上确有近似之处,否则当初他的心灵怎会被病床上的苍白少年击中……王久武只能庆幸,庆幸苏麻生的不是一双浅灰的眼眸。
女孩始终睁着眼睛。
这双残病的粉色眼瞳泪水未绝,几乎不曾眨动,却没有与兄长对视,也没有望向荧光深处的虚空。从神情判断,王久武猜苏麻正在听着什么,不知是他的心跳,还是暗河流动。但苏麻确实一直静静听着、默默数着,心跳与流水合着某种拍子,在她耳中同奏。
“苏麻,眼睛不难受吗,”青年轻拍她的背,柔声劝道,“闭会儿眼,休息一下吧——”
出声的言语扰乱了苏麻耳中的合奏,有数秒她呼吸几近停滞。在王久武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怀里的女孩身体剧震,蓦地开始挣扎。
粗制布料摩擦的动静堪称嘈杂,他完全没料到自己这句话居然会让妹妹反应如此之大。他想稳住苏麻,她身体的扭动却更加激烈,看上去竟像是想从兄长怀抱中逃离,宛若被捞出水的鱼儿,拼命想从兜网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