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昼(23)
“当然,”稍稍错开了视线,一队长回答道,“经常出现在我的噩梦里,历历在目。”
于是郑彬从接警出警到自己登上旅店二楼目睹尸体惨状,再到与当时的一队长也即是现在的宋局分析那个诡异符号,最后到法医将尸体封入裹尸袋运去殡仪馆进一步尸检为止,一五一十地分享给了贯山屏。
折磨了他十三年的记忆被压缩为两个小时滔滔不绝的描述,中间顾怀天多次帮他杯里添水,但郑彬为了保持回忆的连贯硬是一口没喝,结果导致讲完后自己咳嗽不止。
检察官也聚精会神地听了两个小时,边听边在笔记本上记画,在他停止咳嗽的同时立即提问:
“你刚才说六个受害者死亡时间相差较大?”
郑彬深重地呼出一口气,“没错,我们到的时候头两具尸体已经出现软组织糜化,盖了一层煤渣草木灰吸味,客房门也是用木板条封死的。而第六个死者,也就是旅店老板赵德才,刚遇害不久,地上血泊未干。”
“旅店老板是最后一个死的。”
这句话并非询问,语气更像思考问题时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疑点。
贯山屏蹙眉沉思,郑彬也因为不断涌上的回忆一时无言,两人又一次同时陷入沉默。
直到检察官再度开口。
“郑队,你有没有想过,”贯山屏目光灼灼,“‘疯信徒’为什么要把赵德才留到最后?”
作者有话说:
相信善于发现规律的朋友已经发现了,我都是在八点半定时更新。
因为八点半,是社畜一天的开始,是被诅咒的时间。
本来还想更社畜一些,定成工作日更新、周末及节假日放假,想了想还是算了。
不过也许第二卷我会这么玩吧。
第18章 亡羊补牢(下)
郑彬一愣,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顾怀天这时从档案室回来了。当年根本没有线上办公一说,案件留痕完全依赖手写,外加提取到的纸质证物,卷宗光是副卷就足足装满了三个标准档案盒,实习警察手抱腋夹硬是一口气全搬了过来,不免有些气喘。
贯山屏起身接过档案盒,戴好手套从中挑出正卷,一边快速翻阅一边继续同郑彬对话:
“假设你是一个连环杀手,选中了一家黑旅店作为落脚与行凶的地点,你会先除掉谁?”
有道是好警察另一面也是好罪犯,郑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眯起双眼,“当然是先杀老板一家。”
顾怀天慢了一拍,不过也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如果只是租住客房,稍有异样,老板就算不第一时间报警也会进门检查;而杀掉老板一家后,就可以伪装成旅店老板,不仅方便接触目标,而且即便偶有失手,搪塞其他住客时也更容易被人相信。
“没错,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贯山屏应和,“可‘疯信徒’却一反常理,不仅最后才杀碍事的老板,还留了老板娘一命。”
一队长习惯性地把手里的“烟”送到嘴边,没有意识到自己吸的是笔帽:
“这样一想还真是处处都有问题,别的不说,那么多煤渣和草木灰可没地儿卖,八成是从旅店锅炉掏的;作为住客,也不可能说封客房门就封客房门——”
他的声调蓦地扬高:
“赵德才绝对知情,甚至给予了一定协助!”
检察官埋首于纸页之间,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赞同这个观点。
“可恶!”郑彬把笔一摔,双手揪扯住后脑的头发,“我当初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师父!”顾怀天担心他又要情绪失控,连忙小声叫了一句。
万幸郑彬这次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很快就重新坐直身体,只是懊恼之下双眼有些发红。
“但赵德才为什么要这么做,被‘疯信徒’威胁?还是被收买?”
“以恐吓或金钱构建的关系,向来都脆弱得不堪一击——谨慎如‘疯信徒’,即使他自认绝不滥杀,也一定会采取某种理由说服自己将赵德才夫妇灭口——我想他们之间,恐怕存在更深层次的联系。”
贯山屏沉声说道。
他抬起脸,表情平静,可那一双墨黑眸子里却正隐秘闪动并不属于自己的疯狂:
“狂热的宗教活动者除了自己虔信,也会热衷于向他人传教,‘疯信徒’既然自认神之使者,想必也身担令他的‘神’荣光漫布世间的职责;更何况人类是社群动物,寻找同伴是天性使然,没人可以长期忍受孤独——我推测赵德才夫妇皈依了那个邪教,是‘疯信徒’发展的新信徒,这也是为什么老板娘神智崩溃后会不停念叨‘信徒’这个并不常见的词。”
“那‘疯信徒’最后怎么又把自己的‘同伴’杀了?”郑彬摩挲着下巴,发问的同时自己也在思考。
“这里提到其余五个受害者的随身物品全部遗失,”贯山屏轻轻点了点卷宗中的一行,“或许是遭赵德才盗卖中饱私囊。这种行为触犯了‘疯信徒’的禁忌,许是因此才导致赵德才被划入‘奸邪之人’,成为又一个祭品。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总之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那个疯子也倍受打击,寒了心。”听了这么久,顾怀天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
“嗯?为什么这么说?”
郑彬扭脸看向他,贯山屏也抬眸看了他一眼。小伙子被搞得有些害臊,挠了挠头,“因为‘疯信徒’没有选择继续留在旅店,甚至干脆离开了东埠,之后也没再见他有主动发展教众的意思,改成了留《告世人书》招徕潜在的信徒——我是这么猜的。”
“有道理。”稍一思忖,检察官点了点头。
“行啊小子,”郑彬在自己徒弟头上撸了一把,“学会串线索了。”
但没几秒欣慰的笑意便在郑彬脸上褪去。
“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解决眼下的实际问题。”
捞过一个档案盒,郑彬精准抽出当年提取的住宿登记册递给贯山屏,口中继续说道:
“当时是淡季,前后只来了五个住客,正是除赵德才外的五个死者;幸存的老板娘疯了几年也死了,现场再无其他目击者,可以说招财旅店里的人不剩活口,怎么可能再牵涉进东大系列案件?”
检察官接过登记册,却没有翻开查看。
“其他案子情况也都差不多,”郑彬摊手,“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迄今为止正面遭遇过那个疯子的人都已不在人世,也没有目击者。有条件知情的,按贯检你那时的意思,只有当初专案组的干警。”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沉了下来,“贯检,你该不会觉得就是我们内部人作案?我们中的一个人脱离系统去了东大,然后——”
“不。”对方摇头。
“那是?”
“我这次翻看卷宗的时候渐渐形成了一个猜测,只不过是一个可能很快就被推翻的猜测:或许‘招财旅店六尸案’还有一个目击者,因为当时不在现场,便没被记入卷宗。”
“这?”郑彬愣了一下,“你何来这么一说?”
贯山屏不打算卖关子,直白问道:
“赵德才死亡时年纪和我差不多,那个年代又普遍早婚早育——他没有孩子吗?”
郑彬皱眉回忆了一会儿,“是有一个儿子,我印象里他上的是寄宿学校。我们当时凑了些钱给孩子送去,那个时候他都还不知道家里出事了——贯检你在怀疑他?十三年前那孩子才上小学。”
“寄宿学校也不是完全封闭的,”贯山屏回应,“几个受害者死亡时间相差较大,他有可能在此期间回过家并有所目击。加之父母都入了邪教,推测得更激进一些,自然也有孩子一同成为信徒的可能。”
“不不不,我刚才话的重点不是寄宿学校,”郑彬直摆手,“是小学!那孩子当时估计不到十岁,他能懂什么!”